浪漫銀河之旅——日本科幻動漫前驅·松本零士

封面來源：《銀河鐵道999》

三、銀河之旅中探尋生命意義

《宇宙戰艦大和號》為松本零士帶來了職業生涯里第一次全國性的大成功，許多商業機構都想乘這趟東風之便，紛紛向松本發來合作邀請。松本趁熱打鐵，以旋風之勢，推出一系列SF傑作。這其中以《銀河鐵道999》最為膾炙人口，位尊松本科幻漫畫的首席。

《銀河鐵道999》漫畫單行本第6卷封面。

1977年，《銀河鐵道999》空降到少年漫周刊五強之一的《周刊少年King》雜誌上。彼時少年漫畫市場的競爭正呈白熱化狀態，在其他少年雜誌銷量不斷上漲的情況下，《周刊少年King》卻一直處在衰落的狀態。可以說松本零士的這部《銀河鐵道999》是雜誌最後的輓歌了，強行以一己之力維持住了雜誌的銷量，更是把自己捧到了「科幻大師」的地位。但也正是因為《銀河鐵道999》太重要了，因此當1981年連載完結後，雜誌銷量瞬間滑落的很厲害，最後1982年不得不直接休刊，推出少年漫畫雜誌的市場。

《銀河鐵道999》是一首全景式展現人類文明發展，探求人生終極奧義的宇宙交響樂。男主角星野鐵郎因母親被機械伯爵殺害，決意前往銀河中心安達羅星雲，獲得免費改造成機械身體的權利，從而得到永恆的生命。為此，他不惜在車站搶奪銀河特快列車999號的車票。999號連接著地球和其他星球，是來往於各個文明間的主要交通工具。在車站，鐵郎邂逅了容貌酷似母親的謎樣女子梅蒂爾，梅蒂爾有兩張無限期的999號車票，她將其中一張給了初次見面的鐵郎。兩人一起登上999號列車，自地球出發，展開夢幻般的星際之際。一路上，他們途經銀河系中奇奇怪怪的星球，遇到形形色色的人物，遭遇各種不可思議的事件，鐵郎的心志在旅程中得到磨礪、成長，而梅蒂爾的身份也更加撲朔迷離。直到旅途的末尾，他們抵達以優秀人類肉體作為支撐星球「零件」的行星，謎底全部解開，也迎來了這部科幻史詩的最高潮。

賓士在宇宙中的999號。

如果您有看過宮澤賢治的名著《銀河鐵道之夜》，那麼一定會覺得《銀河鐵道999》與之有不少相似之處。事實上也的確如此，松本零士創作《銀河鐵道999》的靈感，就是受到了《銀河鐵道之夜》和莫里斯?梅特林克的《青鳥》的啟發，它們的主題皆是經歷苦難的人為尋找幸福而踏上未知旅途，並在旅程中探索人性和智慧。松本把《銀河鐵道之夜》中的日本舊式國營鐵路系統及老式列車搬到了嶄新的未來世界舞台上，結合以《青鳥》的寓言性和教育性，融匯成這部故事與思想俱佳的漫畫巨作。

女主人公梅蒂爾是本作最吸人眼球的角色，她是以松本零士祖父的初戀情人井上峰子為原型塑造的。1938年1月15日，井上峰子剛剛去世，松本零士就出生了。說來也怪，松本長大後，不管多美的女子，在他眼裡都不覺得美。然而有一回，他在一個朋友家見到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女子是朋友祖母年輕時的樣貌。松本零士大為驚艷，連聲贊說，真是大美女呀！回家後，他把這件事告訴母親，母親告訴他，照片上的女子，正是你祖父的初戀情人！松本一驚，隨即決定新漫畫的女主角就選她了！《銀河鐵道999》中美麗清雅的梅蒂爾就這樣誕生了。

《銀河鐵道999》漫畫第一回的梅蒂爾。

鐵郎和梅蒂爾的銀河之旅，類似於《奧德賽》中奧德修斯的歷險奇游，又與中國古典小說《鏡花緣》里的唐敖周遊海外列國相似，只是遊歷的地點被換成了浩瀚的星空。儘管場景不同，但在每個短暫停留的驛站，所遇到的稀奇古怪的事件，都同樣震撼人心。他們以旅人旁觀的角度，觀察著一切文明的特質，從黑騎士之星、乞討星、空洞行星、回憶星、鬩牆星直到重力之底，每個不同文明間都發生著耐人尋味的故事，藉由這些故事，松本表達了對宇宙、對人生的深度思考與感想。一路賓士的列車，與其說載著冒險的歷程，不如說寄寓著心靈的求索，體現著松本對於不斷機器化的社會及人類未來的擔憂。在每節故事完結前，松本都會說出一些關於人生、青春、幸福及愛的哲理金句，令讀者回味無窮。

人類文明同機械文明之間的衝突，是本作的重要貫穿線。換不起機械身體的肉身人類，沒有任何地位和保障，因此不擇手段也要換身以變得強大。然而，不少已經是機械身的人類，卻又渴望變回普通的肉身人類，甚至不惜代價也要換回去。機械身體就像是小時候期盼的長大、成熟，但當我們真的長大了，有了「機械身體」，又無比懷念那永不再來的童年。因為成熟後的冷漠、壓抑、紛爭、麻木，遠離了曾經純真與樸實的「肉身」，是那樣使人痛苦。最初的鐵郎也夢想擁有一個長生不老的機械身體，但在旅程中，他看到無數人在真正得到機械身體後，迷茫、孤獨、甚至罪惡感也隨之而來。陰冷的冥王星上，那些將肉身拋棄的人，如同鬼魂般落寞孤獨；列車上，乘務員克莉兒如願以償換到了機械身體，卻發現永恆毫無樂趣，「有了永遠生命的我，便有了永不結束的痛苦！」她的肺腑之言令人垂淚。還有那些千奇百怪的人物和他們的故事：可以任意操縱時間的女孩，一心要回到自己的過去；貧窮的工人們為了自由和尊嚴頑強地反抗著完全機械化；為了吃到一碗熱拉麵，雪女不惜讓冰雪之身融化；在貧瘠星球上不斷開墾的泥人們將死去同伴的屍體作為肥料；因母親的虛榮而把軀體換成玻璃身的少女……這些或溫馨感人、或凄美悲涼的故事背後，都潛藏著一個難解的天問：到底人真正的本質，應該是肉體還是靈魂？支撐著個人與世界的，是不朽的機械還是純真的心靈？機械身體雖能長存不滅，但再精密的機械也比不上人心，如果失去人類應有的夢想、感動、慈悲、真愛，活上千萬年又有何意義？松本把對科技世界的焦慮，通過作為過客的鐵郎引出，人性的複雜在他林林總總的經歷中，清晰明利地呈現，如水晶般冰冷鋒銳。

《銀河鐵道999》的漫畫內容。

鐵郎是一個質樸、堅強、善良的孩子，梅蒂爾集美麗、勇敢、高貴、知性於一身。他們乘坐老式蒸汽列車，行駛在無垠宇宙中，窗外，是寂寥、凄冷的太空。宇宙里只有暗夜，璀璨星光也不再耀眼。一次又一次短暫的停留，浮光掠影，理想、愛情、友誼、奮鬥、溫暖、憂傷、希望，最後全部歸於幻滅。唯有反思與成長，真實而刻骨銘心。反思是痛定思痛的結果，成長是從量變到質變的過程。反思永生、反思戰爭、反思人生，而後才能成長，才能去尋找生命的意義。

松本零士用相對疏朗簡約的筆法和充滿浪漫主義幻想的頭腦，構建出銀河系恢弘壯觀的文明譜系。其間既有西方太空電影的輪廓，也帶著蒸汽朋克的影子。他的宇宙大到無邊無際，小到可以把一團星雲捧在手心，華美的想像和詩樣情懷把讀者帶進一個奇異而迷離的境界，伴隨鐵郎和梅蒂爾一起跨越銀河，共歷惆悵憂傷的旅程，一面心醉神迷，一面感慨唏噓。動人的情感、樸實的道理，為我們帶來勇氣和力量，讓我們在面對人生的哀傷和恐懼時，不會無助和慌亂。

乘坐999號到宇宙各個不同的星球。

歷盡千辛萬苦，星野鐵郎終於抵達終點站，這時他卻迷惘了，不知何去何從。他面臨著選擇，是依然保有肉身，用有限的生命守候時光，到老時仰望星空追憶曾有的夢想？還是換上機械身體，開始沒有靈魂、永無止境的漂泊？最終，旅途中所積累的感悟，讓鐵郎做出了絕不後悔的抉擇，他放棄了獲得永恆的機會。不要奢求永恆，永恆的旅行太累、太孤單，幸福與永恆無關。「再會，梅蒂爾；再會，銀河鐵道999；再會，我的青春。」過往的一切，神秘的少女、奇妙的旅行，都成了青春的幻影。別在意我們的分離，銀河中每個閃爍的站台我們都已遊歷。留在月台上的淺淺微笑、飛揚金髮，將永遠提醒我們珍惜之前的日子。從此，鐵郎依然用肉身旅行，只是梅蒂爾不再同行。他們各自孤身上路，分別在時間苦海中繼續著如風的行吟。或許會再相遇吧，在那遙遠的時之輪相接的地方，再度邂逅宇宙所有的生命，經歷時間所有的傳說……

這不止是科幻，也不止是童話……

四、馳騁在星海的海賊王

在《大和號》與《銀河鐵道999》這兩大華麗巨作中間，松本尚有一部集科幻、戰爭、人性探索於一體的佳作《宇宙海盜哈洛克船長》，值得注目一觀。

肩披大紅內里黑斗篷，一身骷髏頭緊身衣，長發半掩住冷峻面孔，失明的右眼戴著暗黑的眼罩，渾身散發出冷酷而神秘的氣質。這就是《宇宙海盜哈洛克船長》（以下簡稱《哈洛克》）的男主角哈洛克。該作1977年至1979年在秋田書店的青年漫畫雜誌《PLAY COMIC》（プレイコミック）上連載，因松本工作繁忙，無時間完結，最終爛尾，單行本僅有5卷。

《宇宙海盜哈洛克船長》單行本第1卷封面。

《哈洛克》的源起，來自松本零士少年時想當海盜，盡情馳騁在蔚藍大海中的夢想。當然，在現實的文明社會裡，這個夢想是無法實現的。於是他把這滿腔熱情寄托在了哈洛克船長身上。湛藍的天空與大海那麼相像，索性就讓海盜在天空上飛馳吧。至於哈洛克的形象，來源於他一位小學的同班好友，這位同學人長得帥，女人緣也好。而太空海盜團的想法，則與松本中學的經歷有關。那時他和同學們既打過架，也彼此扶持過，長大後還一直保持聯繫，這段經歷後來就變成了海盜團的原型。

《哈洛克》漫畫內容。

《哈洛克》原本與《大和號》一樣，先出了動畫企劃，由松本提案，但當時《大和號》的TV動畫收視欠佳，所以《哈洛克》的動畫企劃案被擱淺了。松本索性將分鏡圖和草稿充實起來，畫成正式的漫畫，在《PLAY COMIC》上連載。此後《大和號》劇場版大爆發，松本熱來臨，他所有的作品都成了香饃饃，《哈洛克》立即在1978年3月得到動畫化，一直放映到1979年2月，全42話。因漫畫處於未完狀態，動畫停下來等待漫畫，結果不了了之，成為一大遺憾。

《哈洛克》的故事時間線推進到了更加遙遠的30世紀，此時人類因舒適的生活已變得安於現狀、腐化不堪。充滿冒險精神的哈洛克痛心疾首，憤然起身反抗，駕駛著船首刻有巨大骷髏頭飾的海盜船「阿爾卡迪亞號」，告別陳腐的地球，飛向太空，向著自己的信念和理想邁進。他在外太空漫遊，並持續向各路船團展開襲擊與掠奪。「在我的旗幟下，我會自由生存。」這就是他的宣言和生存價值所在。

漫畫中的哈洛克。

由於寄託著松本自身的理念，哈洛克曾多次在松本不同的作品中登場，是松本最喜愛的人物。他敢於承擔大任，魅力十足，在讀者中人氣也很高。1982年的劇場版動畫、2013年的3D版動畫，都昭示這個星空海賊王所高揚的海盜旗永不降下。

松本零士的作品，充滿了獨特的科幻意念，對此前的軟科幻傳統里只會出現巨大機械人的舊科幻漫畫，形成震撼力極大的衝擊。他運用靈活飛躍的想像力，創造了大量在當時看來十分前衛的、科學含金量充足的SF作品。而他的SF作品也影響了後來的一批創作者，使得日本的動漫SF題材更加豐富，具有多樣性。

現實中的銀河鐵道列車。

松本的科幻漫畫對人生課題的探討，也是除了手塚治虫的《火鳥》外，其他科幻漫畫鮮少觸及的。大和民族畢竟是個內心纖細、喜好探究生命意義的民族，無論漫畫或動畫，松本在每個耐人尋味的悲歡故事裡，都會自然而然地道出關於人性、生命、成長和愛的哲理，似清泉緩緩滋潤心田，令讀者、觀眾回味無窮，受益終生。這也是松本作品能升華到形而上境界的奧秘所在。

1980年代後半期開始，松本零士在宇宙開發事業團體中擔任社會職務，漫畫創作數量慢慢減少。但以他這個前驅為榜樣成長起來的新世代，築起了一座新的科幻動漫聖殿。1990年代後期起，以重製、翻拍為主，松本的SF作品再度活躍。他的功勛與盛名也因此被長久銘記，在奔騰的歷史長河中留下獨有的豐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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