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兒：挨了兩巴掌的窮孩子，巧姐嫁給他會幸福嗎？

板兒：挨了兩巴掌的窮孩子

作者：黛襲

板兒挨了姥姥的兩巴掌。

一巴掌是一進榮國府時，板兒吵著要吃肉，被姥姥打了。

一巴掌是二進榮國府時，因為和眾人略熟了些，在探春屋子裡，先是吵著要玩白玉比目磐，再又要金黃燦爛的佛手，後又跑到探春床邊指著帳子上的小動物說，這是蟈蟈，這是螞蚱，就又被姥姥打了。姥姥的理由是，下作黃子，沒乾沒淨的亂鬧，倒叫你進來瞧瞧，就上臉了。

紅樓夢中挨巴掌的還有兩個人：一個是金釧，因為和寶玉調笑過分，被王夫人打了一巴掌；一個是王善保家的，拉扯探春的衣裳，說「姑娘的身上也搜了」，觸怒了探春，被探春打了一巴掌。

這兩個人被打，大約和板兒一樣，都因對「事發現場」人心高低體悟不夠。

不過她們都是工作若干年的，做老了事的，板兒才五六歲呀。

一進榮國府那次，起了個大早，走了大半天路，姥姥又和周瑞家的嘮叨了半天，板兒怕是早已飢腸轆轆，窮人家的孩子，平時那裡吃得上肉，這個時候看到滿桌子肉，當然吵著要吃，然後就挨了一巴掌。

說起來，板兒的祖輩也是做過京官的，只不過沒賈家那麼顯赫而已。板兒這一代，則完全跌落到了社會的最底層，連富貴的尾巴都沒抓住。

父親狗兒「吃喝慣了，把持不住，有了錢就顧頭不顧尾，沒了錢就瞎生氣」。

母親劉氏，只知埋頭家務。他們給兒子取名「板兒」，無非是希望兒子成為一棵搖「板」樹。嘩啦啦一搖，掉下來一堆銅板。

父母大多如此。自己實現不了的，一定要寄托在孩子身上，自己想要又沒能力要的，一定要孩子奮力爭取。

不過，王家父母想要的也只是「板兒」而已，倒也不是什麼「寶玉」、「寶天王」、「寶皇帝」，歸結起來，也算不上不良父母。

當然，板兒還有姥姥，姥姥是個久經世故的老寡婦，在家出口是這些話，「這長安城中，遍地都是錢，只可惜沒人會去拿去罷了」，「到底想個法子大家裁度，不然那銀子錢自己跑到咱們家來不成」。

窮人家的小孩子，註定要耳濡目染沒錢的悲哀和接受「活著就要掙錢」的觀念。

板兒有一個姐姐叫青兒，沒來由覺得這是一個美人坯子，小時候，是弟弟的玩伴，大了，會溫柔的照顧弟弟。

這個家庭一年的花銷二十兩銀子左右，僅是侯門貴府一次小小宴會的花費。這也是劉姥姥認定「只要他們發點好心，拔根汗毛，比咱們的腰還壯」的理由。

五六歲的板兒吃的是自家種的菜，茄子就是茄子，南瓜就是南瓜，各有各的風味，玩得是泥巴、蟲子，有時要聽父親的嘮叨窮，要看富貴老爺孩子的好，風吹日晒，雨澆水淋，最好玩的地方是凶神惡煞的寺廟，荒涼陰森的墳堆和風一吹就嘩啦啦響的楊樹林。

王家會為生計發愁，好在沒有勾心鬥角，他們家或許正是元春、探春這些大家小姐所羨慕的那種，「田舍之家，雖齏鹽布帛，然終能聚天倫之樂」。

可是，元春、探春又哪裡知道，小家那種飄蕩著窮苦的哀愁，竟然可以讓人放下自尊，叭兒狗一般匍匐在別人腳下乞討一點施捨的辛酸呢，又怎能體會板兒面對滿桌肉菜不能大快朵頤反而要挨一巴掌的委屈呢？

寶玉也曾在鄉下對從未見過的農具紡車好奇，只不過寶玉知道自家有權勢，所以敢碰那些東西。

板兒在家不知被教了多少遍，目的不過是要守規矩，可是，孩子的天性是擋不住的。

二進榮國府，板兒在探春屋子裡玩這個，要那個，給大家介紹鄉間小動物的區別，那一刻，大約是板兒小朋友放鬆的一刻。殊不知，他這小小的舉動是犯了忌的。

劉姥姥也說鄉間的故事，可是，是以自覺貶低自己抬高對方為基礎的，賈母以及眾人聽著舒服。

板兒說這是蟈蟈，這是螞蚱，板兒未必有我也有你們不知道的見識的炫耀，可是，賈母以及眾人或許就有被人壓過一頭的感覺，就不舒服。這種心理很微妙，不會說出來，可是能夠感覺到。

再說賈母也說過，孩子是要在外人面前守規矩的，不然，多麼可人意，也是要不得，板兒這種活潑當然不合賈母的意。

探春雖說嚮往窮人家的和睦，可是真的窮人家的孩子在自己屋子裡東跑西顛，要這要那，不好拒絕，還要顯大方，表現出來就是淡淡的。姥姥察覺到了眾人的態度，所以打了板兒。

這次比上次下手要重，「打的板兒哭起來」。劉姥姥自己打了孩子，別人就不好說什麼，又因為孩子哭了，「眾人忙勸解方罷」，假如劉姥姥沒打，由著板兒「沒乾沒淨的胡鬧」「上臉」，可想而知，第一個賈母就不喜歡，探春也會不高興，惹得眾人不喜歡了，不高興了，這豈是劉姥姥此趟來的目的？

板兒挨了這一巴掌，換來了豐厚的賞賜，包括王夫人一百兩銀子以及其他若干綢緞、藥品、食物等。

某時某境之下，作為上門乞討的窮人，根本沒有選擇如何做的權利，這大約也是劉姥姥的悲哀，也或許劉姥姥感覺不到悲哀，悲哀只是我們這些看客的感覺，說起來，某些悲哀真的也是一毛錢都不值得東西。

吃飯時節，巧姐出現了，巧姐喜歡板兒手裡的佛手，且等不及丫頭再去拿，丫頭們就只好哄著板兒用柚子換了佛手，「玩了半日佛手，（板兒）此刻又兩手抓著些果子吃，又忽見這柚子又香又圓，更覺好玩，且能當球踢著玩去，也就不要佛手了」。

曹雪芹詳細寫板兒不要佛手的理由，其實還是在寫窮孩子其實是非常容易就能哄好的，不是性子好，而是見識少，另有一層，假如拒不給巧姐，是不是又要被姥姥打呢，那簡直是一定的吧。

當然，板兒還會三進榮國府，這回應該不會再挨姥姥的打了吧。這個時候，儘管劉姥姥以善良感恩做人生底色，可是，身份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劉姥姥至少還是一個自由的農民，鳳姐等已經淪為階下囚，昔日的輝煌早已不在，況且還有人要託付，哪裡還講的起優越？

板兒和巧姐，會幸福嗎？

聽說過這樣的一個故事，女孩嫁給了一個鳳凰男，但是，接來的農村婆婆卻喜歡撿垃圾，於是，媳婦也撿垃圾（清洗過後）給婆婆收藏，男人看見媳婦這麼懂事，便也儘力去疼她。

婚姻的幸福全在經營。經營的好，就是幸福；經營不好，便會不幸。林語堂非常喜歡某家小姐，但在當時情況下，他只是一個窮書生，門不當戶不對，所以他娶了小姐的好朋友——另一個窮女孩，兩個人過的也很好，生育子女，相伴終生，回想起來，並不覺得遺憾。

彼此珍惜，就是最好的，相反那些戀的要死要活的，最終一紙協議各自天涯也並不少見。我相信長大了的板兒是個踏實勤勉的青年，也相信巧姐會安於命運的安排，田園生活中，生兒育女，你織布我澆園，白茫茫大雪落了滿頭——白頭到老。想來，板兒的姻緣起源於他挨的兩巴掌，倒也值了，或許這便是生活對於窮孩子的饋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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