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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茶和巧克力在歐洲的三國大戰


咖啡、茶和巧克力在歐洲的三國大戰







咖啡、茶和巧克力在歐洲的三國大戰


前段時間曾寫過幾篇短文,涉及諸如土豆、玉米、辣椒之類美洲作物對中國歷史的影響。原本的目的是尋求讀者打賞以支持《人類學微刊》的編輯。辣椒一篇,得款萬餘元,不勝欣喜,竊思繼續擴大戰果。有一好友,患有嚴重的咖啡依賴症,每天早晨必須喝上一杯方能進入工作狀態,否則整日萎靡不振。一日對我戲言,能否就咖啡再寫一篇,自己不假思索即滿口應允。其實我對咖啡既不著迷也素無研究,但謝天謝地,我喜歡的德國歷史學家謝韋爾布希寫過一本《天堂之味:香料、咖啡、煙酒的社會史》一書, 我在威斯康辛大學開設過一門頗受本科生歡迎的課,名叫「毒品人類學」,把它列為必讀。這篇隨筆,嚴格意義來說應視為《天堂之味》的介紹和複述,權且用來交友人之差。

咖啡、茶和巧克力在歐洲的三國大戰



Walfgang Schivelbusch.The Railway Journey: The Industrialization and Perception of Time and Space,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7.

咖啡、茶和巧克力在歐洲的三國大戰


Walfgang Schivelbusch.Disenchanted Night: The Industrialization of Light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Reprint ,1995.


我喜歡謝韋爾布希,是因為他的研究選題常常以小見大,獨特新穎,加之文筆優美,讓閱讀變得輕鬆愉快。此公曾寫過一本名為《鐵道之旅:工業化與時空觀》的書,顧名思義,講的是鐵路這一新技術出現了之後,如何一方面「崩潰」了人們傳統意義上的空間距離感,另一方面因為火車時刻表的出現,讓人們普遍接受了標準時間的觀念。他的另一本書《迷人之夜:十九世紀燈光的工業化》,則不僅討論了煤氣燈和電燈的出現,首要任務是服務於工業革命時代晝夜連軸生產的需要,也提及了照明和政治控制的關係。兩本書都以歐美歷史作為主要參照背景,嚴肅的歷史討論之餘,有趣輕鬆的花絮隨手可拾。

咖啡、茶和巧克力在歐洲的三國大戰


Walfgang Schivelbusch.Tastes of Paradise: A Social History of Spices, Stimulants, and Intoxicants.Vintage; Reprint,1993.


言歸正傳,謝維爾布希在《天堂之味》一書的開場白里,就宣稱人類對刺激品的喜愛,改變了歷史的進程。十五世紀前歐洲人酷愛香料,無奈奧斯曼帝國的興起,切斷了傳統香料交易的陸上通道。旺盛的需求,高額的利潤,停滯的交通,導致了風險投資者和冒險家們的合作,另尋海上通道和交易方式,從而導致了環球航海的熱潮和美洲新大陸的發現,世界歷史由此進入全球化階段。


有趣的是,咖啡、茶和巧克力這世界三大非酒精類飲料,對歐洲人來講都是外來品。咖啡源於非洲,茶葉來自亞洲,用於製作巧克力的可可豆則來自美洲新大陸。不知為何,17世紀後,歐洲人對傳統香料的興趣大減,移情別戀於這三種新飲料,但不同歐洲區域又有不同偏好。概括來說,南歐國家偏愛巧克力,西歐國家喜愛咖啡,而英國則由咖啡消費大國轉為酷愛喝茶,上演了一場有趣的三國大戰。對於謝維爾布希而言,知其然更需知其所以然,面臨的任務是解釋清楚為何歐洲不同地區的人們做出了不同的選擇。


茶山

咖啡、茶和巧克力在歐洲的三國大戰



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他沒有單從味覺著眼,因為生理學意義上解釋不了人類味覺選擇的豐富性。人之為人,在於他是文化的動物,即使味感也受到文化觀念的浸潤,對不同文化的人群潛移默化。換句話說,我們的味覺在某種意義上是經文化媒介化後的感覺,與三種內含咖啡因的飲料對身體的刺激感不完全等同。所以,謝維爾布希將各個國家對不同飲料的選擇和偏愛,和社會文化因素,特別是意識形態觀念聯繫起來加以考察,認為歐洲人對這三種飲料的轉移,並不是歷史偶然,實際上和資產階級的興起和工業化革命密切相關,得出的結論有趣又讓人信服。


就南歐和西歐對巧克力和咖啡的不同偏好而言,謝維爾布希認為有多重原因。飲用巧克力最早在17世紀流行於法國宮廷和上流貴族階層中,成為社會地位和消費時尚的象徵。18世紀南歐國家的平民以仿效為榮,覺得喝巧克力是一種提升品位和身份的舉動。加之西班牙和義大利主要是天主教國家,有禁食的傳統,期間不能食用固體食物。巧克力在禁食期間常用來補充熱量,現在看來,就是當時的天主教徒在宗教戒律面前,用巧克力打了個擦邊球。當時巧克力還有個聲譽,也許對它的走紅也有所幫助,那就是人們相信巧克力有助於人的性能力,是一種甜蜜的春藥。


而以新教為主的西歐,在18世紀則對咖啡情有獨鍾,很大程度上咖啡被描繪成一種資產階級的飲料,一種更符合新教倫理和資本主義精神的飲料。咖啡不僅據稱能讓人清心寡欲,和催情縱慾的巧克力不可同日而語,而且還具有提神醒腦,聚精會神,提高效率的功用,非常符合清教徒的生活和工作教條。不難理解為何咖啡在18世紀的英國大行其道,廣受歡迎。據統計,18世紀初總人口只有60萬的倫敦,咖啡館竟然有3000家之多。進咖啡館當時是男性特權,許多人乾脆在裡面賣保險,談生意,編報刊,寫小說,侃時政,咖啡館成為了一個彙集各種人流信息流的公共空間。當時的一家咖啡館老闆看到別人在他那裡經營海運保險十分來錢,乾脆來個腦筋急轉彎,轉型經營,竟然將咖啡館做成了世界上最大的保險公司,就是日後的勞埃德(Lloyd s), 成為商業史上的一段佳話。

咖啡、茶和巧克力在歐洲的三國大戰



咖啡與檳榔園


然而,人的口味似乎說變就變。大家做夢也沒有想到,只需短短几十年,在英國這麼火爆的咖啡,就被茶葉取代,失去一哥地位。我們且讓數據說話。據統計,1650-1700年間,英國共進口了181545磅茶葉,而在1700-1750年間,達到了讓人瞠目結舌的40000000磅。200倍的增長,我們只能用爆髮式來形容。如何解釋這一迷一般的轉變,歷史學家迄今沒有定論,謝維爾布希似乎也心中沒底。人類學家西敏司提出了幾點解釋。首先是和大英帝國的殖民經濟體系相關。英國利用廉價勞動力和土地成本,在其南亞殖民地大量種植茶葉並轉銷國內,符合當時重商主義大環境下對「國貨」的倚重。加之當時東印度公司以壟斷的方式經銷茶葉,經營咖啡的公司就如眾多小舢板和超級巨無霸競爭,很快落據下風。從經濟實惠上來說,茶葉單位重量輕,可以多次沖泡,也比咖啡佔優。此外西敏司還提出一個著名論點,即英國人喝茶加糖,甜茶本身在工業革命時期給工人們提供了廉價的熱量大卡補充。我們都知道,在茶葉的原產地中國,喝茶是不加糖的。英國人這種特殊的飲茶方式,庶幾折射出與之共生的多種複雜的歷史社會因素。但要完全解釋清楚英國人口味的突然變化,歷史學家還得繼續努力。

咖啡、茶和巧克力在歐洲的三國大戰



[英]羅伊·莫克塞姆:《茶:嗜好、開拓與帝國》,畢小青 譯,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2015年。


在咖啡,茶和巧克力的三國大戰中,德國一直扮演著一個次要角色。作為新教改革的發源地,德國的宗教文化似應更容易接受咖啡,但在20世紀下半葉之前,咖啡從來沒在德國站穩過腳跟。相較於英國,解釋起來不困難。因為德國有一種飲料,名叫啤酒,地位崇高,視為「國飲」,而咖啡常被稱為「非德」飲料而受歧視。由於咖啡主要產於英法殖民地,為了節省硬通貨,德國人還曾試圖推廣一種菊苣(chicory)咖啡, 作為」愛國」式替代品,但收效不大。直至二次大戰後,隨著德國經濟騰飛,收入水平普遍增加,正宗咖啡才終得流行。隨著巧克力固體化,三大飲料在歐洲的三國大戰方告一段落。咖啡好似曹魏,一家獨大;茶和巧克力則像吳蜀,偏據兩隅。


咖啡,茶和巧克力,這三種因含有咖啡因而能引發人的中樞神經興奮的飲料,經過文化觀念和意識形態過濾,加之社會經濟因素影響,讓不同人群對他們的消費偏好和方式各有不同。想像每天早晨,我的朋友去星巴克買來一杯咖啡開始一天的工作,如果意識到她的選擇並不簡單時,我寫作此文的目的似已圓滿達成。不過捫心自問,學者們為什麼要將喝杯咖啡搞得這麼複雜呢?建議各位看官,喝咖啡時請忘掉歷史,忘掉文化,忘掉意識形態,只管傾心品嘗,盡情享受,歡快打賞,做一回純粹的感性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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