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情成夢,因夢成戲
湯顯祖自稱:如明德先生者,時在吾心眼中矣。見以可上人之雄,聽以李百泉之傑。尋其吐屬,如獲美劍。(《答管東溟》,《湯顯祖詩文集》卷四十四)。明德師,即指羅汝芳;李百泉,即李贄;可上人,即紫柏和尚。圖為明代思想家李贄(1527-1602),曾批點《西廂記》。
觀戲曲
湯顯祖是以戲曲創作上的成就,即以他所創作的《牡丹亭》等「四夢」著稱的,但他在戲曲理論上,同樣也有著建樹。在明代中葉的曲壇上,他提出了自己的戲曲創作主張,並因此而與曲論家沈璟發生了爭論。
綜觀湯顯祖的戲曲理論,其豐富內容的核心理論是「戲曲寫情論」。而「戲曲寫情論」的提出,與湯顯祖受王學左派思想的影響密切相關。在明代中葉,一方面,統治者為了鞏固其封建統治,以程朱理學所主張的「存天理,滅人慾」來維護社會的倫理道德和封建秩序;而另一方面,以王艮為代表的王學左派站在新興市民階層的立場上,提出以普通人所具有的男女飲食、七情六慾,取代傳統的封建倫理道德,並且鼓動人們「自心作得主宰,凡事只依本心而行」。
湯顯祖早年曾師從王學左派的創始人王艮的再傳弟子羅汝芳,接受了王學左派思想的影響。後來他在南京任職時,又傾心當時被封建統治者視為異端之尤的傑出的思想家李贄,和從禪宗出發、反對程朱理學的紫柏和尚。在這些進步思想家的影響下,湯顯祖提出了崇尚真性情、反對假道學的主張。
湯顯祖的戲曲論著主要有《紫釵記題詞》、《牡丹亭記題詞》、《南柯夢記題詞》、《玉合記題詞》、《旗亭記題詞》以及《答凌初成書》等書信。另外,《焚香記》、《紅梅記》、《升仙記》、《種玉記》、《異夢記》皆署「玉茗堂批評」。圖為崑曲《牡丹亭》劇照。
湯顯祖認為,「情」也是讀者、觀眾評價欣賞戲曲的出發點。他在《董解元西廂記題詞》中指出:董之發乎情也,鏗金戛石,可以如抗而如墜。余之發乎情也,宴酣嘯傲,可以以翱而以翔。
理與情
師講性,某講情
湯顯祖認為,人性是天地所賦予的,「天地之性大矣」,不能用外在的教條去限止束縛它。如在《貴生書院說》中指出:「天地之性人為貴,人反自賤者,何也?」又《明復說》曰:「天命之成為性,繼之者善也。」他把「情」與「理」看成是截然對立、不可調和的,如曰:「情有者理必無,理存者情必無」(《寄達觀》,《湯顯祖詩文集》卷四十五)。「事固有理至而勢違,勢合而情反,情在而理亡」(《沈氏弋說序》,《湯顯祖詩文集》卷五十)。
當時社會上「情」與「理」的矛盾十分尖銳突出,一方面,隨著城市經濟的繁榮,新興市民階層要求擺脫封建禮教的束縛,爭取個性解放的呼聲愈益強烈;而另一方面,程朱理學對人性的鉗制和扼殺也更為嚴厲。湯顯祖在《青蓮閣記》一文中指出了這一現狀,云:
世有有情之天下,有有法之天下。唐人受陳隋風流,君臣游幸,率以才情自勝,則可以共浴華清,從階升,娭廣寒。令白也生今之世,滔盪零落,尚不能得一中縣而治。彼誠遇有情之天下。今天下大致滅才情而尊吏法,故季宣低眉而在此。假生白時,其才氣凌厲一世,倒騎驢,就巾拭面,豈足道哉!
面對這樣的現實狀況,湯顯祖明確表示他推崇「情」,反對「理」的束縛。當時有人看到湯顯祖既有天才,又有口才,便勸他放棄看戲作曲,去設壇講學。而湯顯祖不屑於當一名道學家:「某與吾師終日共講學,而人不解也。師講性,某講情」(陳繼儒《批點牡丹亭題詞》)。道學家「講性」,即以「性」來束縛「情」,而湯顯祖執著於「講情」,要衝破封建禮教的束縛,以人之常情反對封建理學。
情與戲
感於幽微,訴諸戲曲
湯顯祖的這種推崇真性情、反對假道學的思想傾向體現在他的戲曲理論中,即提出了「戲曲寫情論」,要求戲曲表達人之真情。他在《序丘毛伯稿》中指出:詞(曲)以立意為宗,某所立者,若非經生之常。這種「意」不是經生所信奉的儒家教條,而是一般人所具有的常情。「愛惡者,情也」(《沈氏弋說序》,《湯顯祖詩文集》卷五十)。「情」就是人們愛憎好惡之情。而戲曲所以要表達真情,湯顯祖認為,這是由戲曲的藝術規律所決定的。
首先,情感是戲曲創作的動力,戲曲作家是在情感的驅使下來創作戲曲的。湯顯祖在《宜黃縣戲神清源師廟記》中對此有詳細的闡述。他認為,人生而有情。
作家所具有的「思歡怒愁」等情感一旦「感於幽微」,便訴諸戲曲,「流乎嘯歌,形諸動搖」。因此,無論是主題的確定,還是題材的選擇,劇作家都有著充分的自主權,不必受「理」的限制。教化派曲論家把宣揚封建禮教作為戲曲創作的動機與目的,湯顯祖則針鋒相對地提出,要使戲曲作品具有真情,作家自己必須具有真情。「道心之人,必有智骨,具智骨者,必有深情」(《睡庵文集序》,《湯顯祖詩文集》卷二十九)。而且,「天下文章有生氣者,全在奇士」(《序丘毛伯稿》,《湯顯祖詩文集》卷三十一)。
這種「奇士」,就是那些經歷了坎坷不平的生活道路的人。特殊的生活經歷,使他們具有與世欲不合的真實情感,即突破傳統思想的束縛,盡情地抒發自己的情感。「士奇則心靈,心靈則能飛動,能飛動則下上天地,來去古今,可以屈伸長短,生來如意,如意則可以無所不如」(《序丘毛伯稿》,《湯顯祖詩文集》卷三十一)。他甚至提出:「士不窮愁,不能著書。」因為士經歷了窮愁之後,就能「有所憤惻,迫發於其中」。如屈原,「當其時堯舜道德之純粹,未得為懷、襄用也」。故能「依詩人之義,隤源發波,崩煙決雲,為千秋賦頌弘麗之祖,文則盛矣」(出處同上)。
戲與人
哭作有情語 不寫形骸論
由於戲曲作品是劇作家自身情感流露的產物,劇中人物也只是劇作家情感的寄託形式,因此,湯顯祖認為,在劇中人物身上,往往帶有作家的情感,可以看到劇作家的精神氣質。湯顯祖自己也正是在情感的驅使下來創作戲曲的。他自稱:「弟從來不能於無情之人,作有情語也」。
他一生創作的《紫釵記》、《牡丹亭》、《南柯記》、《邯鄲記》等「四夢」正是在情感的驅使下,「因情成夢,因夢成戲」。傳說湯顯祖在創作《牡丹亭》時,寫到春香哭杜麗娘這齣戲時,獨自一人躲在茅房中掩袂痛哭。因出於真情來創作戲曲,湯顯祖在劇中所描寫的人物和情節便按照「情」的要求來設置,而不顧是否符合「理」的規範。
如《牡丹亭》中的主人公杜麗娘,因情成夢,因夢而死,死而復生,終於與夢中之人結為夫婦。湯顯祖對此做了辨析:「夢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豈少夢中之人耶?如因薦枕而成親,待掛冠而為密者,皆形骸之論也」。如杜麗娘那樣的「夢中之情」雖然在現實生活中是不可能存在的,但它符合人之真情,故曰「何必非真」。而且,像杜麗娘那樣為情而死的人又何止一人!如果按照封建傳統婚姻道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夫榮妻貴這樣的標準來設置情節,雖然符合生活的邏輯,但不是「真情」所致,而是「形骸之論」。
此外,湯顯祖認為,「情」也是讀者、觀眾評價欣賞戲曲的出發點。正因為作者出於真情來創作戲曲,在戲曲作品中描寫了真情,而讀者、觀眾又是從情感出發來觀賞戲曲的,因此,那些描寫了真情的戲曲作品才能具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以致移情易性。
在《宜黃縣戲神清源師廟記》一文中,湯顯祖對此做了更詳盡的闡述,他指出有藝人的表演如何在勾欄之上「使天下之人無故而喜,無故而悲」:
寂可使喧,喧可使寂,飢可使飽,醉可使醒,行可以留,卧可以興。鄙者欲艷,頑者欲靈。可以合君臣之節,可以浹父子之恩,可以增長幼之睦,可以動夫婦之歡,可以發賓友之儀,可以釋怨毒之結,可以已愁憒之疾,可以渾庸鄙之好……豈非以人情之大竇,為名教之至樂也哉!
所謂「人情之大竇」,即是人的自然本性,是天機之所在。人在觀看演出時,得以感化,回歸本性,從而使得藝人的表演成為「名教之至樂」。
由上可見,湯顯祖的「戲曲寫情論」,在當時的曲壇上,呼應和發揚了王學左派的思想主張,對當時的戲曲創作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得到了許多戲曲家的響應,並由此形成了以他為代表的臨川派這一新的戲曲流派。
□俞為民(古典戲曲研究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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