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格：过于喧嚣的孤独

从伏尔塔瓦河东岸的旧城塔桥向西眺望，右上方光亮处为布拉格城堡，最高的塔尖为圣维特大教堂

《国家人文历史》2016年5月上独家稿件，原标题《布拉格，过于喧嚣的孤独》，有删节，未经授权，严禁转载。欢迎广大读者分享到朋友圈。

布拉格一直是我的梦想之城，喜欢卡夫卡，米兰·昆德拉，伊凡·克里玛，喜欢《飞越疯人院》，鼹鼠的故事，怎能不向往布拉格。尼采用音乐代指维也纳，用神秘代指布拉格。然而到了布拉格，眼前的景象让我无法和「神秘」建立联系。卡夫卡被批量印在明信片、挂历、T恤衫上，以「媚俗」的形式取悦观众。偶尔没有卡夫卡的地方，小鼹鼠挤满橱窗恶意卖萌，让人喘不过气。你可以轻易找到施华洛世奇和汉堡王，但很难找到一间安静的咖啡馆写写明信片。说好的文艺天堂呢？每一条小巷都被各国游客的闪光灯占领，无暇体会岁月静好，只感到赫拉巴尔笔下「过于喧嚣的孤独」。

从天文钟塔楼俯瞰旧城广场。正中央为胡斯雕像，雕像附近广场边红屋顶粉色建筑为金斯基宫殿，卡夫卡曾在这里读中学。楼下有家卡夫卡书店，曾经是卡夫卡父亲开的服饰店。双塔尖建筑为蒂恩大教堂

旧城广场的十字架

15世纪初，伴随城市的繁荣，学术的启蒙，捷克民族精神以布拉格为中心兴起，人民愈发不满教会的专制、腐败和精神钳制，厌恶德意志移民在捷克土地上形成特权阶层。当时查理四世已经故去，他的两个儿子先后成为继任者，没有能力处理复杂矛盾。

查理大学校长扬·胡斯用捷克语言向平民讲道，撰写议论时政的书籍，他宣称《圣经》至上，摒弃教会人员制定的教条，反对教会占用平民土地，抵制教皇和国王为敛财而发放的赎罪券。这些观点对100年后的马丁·路德宗教改革产生深远影响，路德经常自称为胡斯的继承者，研究和翻译他的著作，在德国传播胡斯思想。

天文钟始建于1410年，相传为查理大学一名数学和天文系教授设计，由3个最主要的部分构成：「天文表盘」「耶稣和十二信徒」「日历钟盘」。二战中天文钟的木制雕刻和日历盘表被德军纵火毁坏，1948年经过修复，至今仍能准时运转

胡斯没能像路德那样看到改革的胜利，他被皇帝和教皇联合诱捕，1415年，以异端之罪判处火刑。1915年，在胡斯殉难500年后，旧城广场立起了他的雕像，这个位置确保了每个来布拉格的人都会瞻仰到他。旧城广场可谓布拉格的心脏，早在11世纪就兴起了集市，1000年之中，这里始终是布拉格的CBD。如果你一时不知道去哪，就坐在广场边上的露天咖啡座欣赏街头卖艺。「卖艺」这个词也许是低估了，敢在旧城广场亮相的小乐队，奉上的都是高水准原创LIVE。

一个烂梗是，旧城广场并没有蔡依林歌词中「画面太美我不敢看」的许愿池，「小清新」们只好把硬币投到胡斯脚下。很多资料误传胡斯雕像所在处就是他被行刑的地方，其实他牺牲于德国南部的康斯坦茨，而非旧城广场。

旧城广场的确曾浸染英雄和殉道者的热血。广场西南角，已运转500多年的天文钟举世闻名，每到整点，「死神」敲响钟声，塔楼窗口内，耶稣十二门徒依次旋转出现，最后雄鸡报时，人群中爆发一阵阵欢呼、口哨和笑声。钟下常年聚集各国游客抬头仰望，不知道有多少人低头注意到，脚下卵石路面上，画着27个白色十字架。1621年6月21日，27名捷克贵族、骑士、市民就在旧市政厅——即与天文钟相连的建筑门前，被哈布斯堡统治者处死，天文钟见证了这个野蛮时刻。

圣维特大教堂南立面。南侧钟楼始建于15世纪，17世纪增加了带栏杆的文艺复兴式屋顶，18世纪增加巴洛克式塔尖。整座教堂直到1929年才正式完工

16世纪初，哈布斯堡家族开启了对捷克300年的统治。这个欧洲历史上统治范围最广、时间最长的王室家族，曾带来繁荣强盛，也给许多国家留下奴役的创伤。1617年，哈布斯堡家族狂热的天主教徒斐迪南二世当上捷克国王，后来加冕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当时，继承了胡斯思想的路德宗教改革已产生深远影响，捷克有大批新教徒。斐迪南二世却强势复兴天主教，侵犯捷克人的信仰自由和政治权利。1618年，捷克新教徒起义，斐迪南纠集天主教军队反攻，1620年在布拉格附近的白山战役中击败了起义军。47名捷克领袖被审判，其中27人被处决。捷克著名作家伊凡·克里玛说，旧城广场「具体地展现了捷克历史的重负」。人头滚滚落地，旧城广场「变成了羞辱、人性的奸诈、布拉格人随机应变的象征。」

这是捷克历史上最为黑暗的一页，作为独立国家的捷克从世界版图消失300年，沦为帝国行省，查理大学和耶稣会学院合并，教育体制在罗马天主教耶稣会的严格控制之下，德语定为官方语言。所有新教徒被驱逐流放，其余人必须改信天主教。历代积累的艺术珍宝也被运往哈布斯堡家族的大本营维也纳。

圣乔治教堂内部。圣乔治教堂建于920年，是布拉格现存最完整的罗马式建筑之一。几位普舍美斯王朝的统治者都安葬在这里

17至18世纪，正是巴洛克艺术盛行的时代，作为征服者，哈布斯堡家族把包括布拉格城堡在内的主要建筑都进行了扩建、装修，使得它们如今天所见这般辉煌华丽。布拉格素有「百塔之城」的美称。买张门票登上天文钟塔楼，在人墙中拨开一个缝隙眺望，油画般的旧城尽收眼底，清风拂面，身旁的嘈杂都不存在了。成百上千个教堂塔尖装饰着天际线，如同童话中的中古国度。伊凡·克里玛写道，很少有人意识到，这些尖塔和巴洛克大教堂是在哈布斯堡王朝的天主教化时期建立的，「对许多人来说，那是一个和暴力、被迫流亡、失去家园、失去出生宗教相连的时代」。每一个塔尖，都曾经是利剑，刺得布拉格遍体鳞伤。

【 国家人文历史 】系头条号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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