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松：懷念英國

懷念英國

文|韓松

（科幻作家）

當今的西方確有很多不值一提，比如說到英國，就會想到它那貧瘠乏味毫無特色的飲食，和如今被斥為「蠢萌」的人民。但作為科幻作家，我仍懷念這個國度。

走訪英國，便看到雖然倫敦沒有上海那麼多高樓大廈，但有很多東西，是他們有的，而我們沒有。以前沒有，現在也沒有，甚至今後恐怕也很難有。這不僅僅是脫歐公投。

比如說，瑪麗·雪萊在1818年寫出了世界上第一部科幻小說《弗蘭肯斯坦》，我真的讀懂了它嗎？還有威爾斯的《時間機器》和《世界大戰》等經典，究竟想講什麼？為什麼說他與凡爾納一起鑄就了世界科幻的兩條主線？還有創作出《2001：太空奧德賽》等傑作的克拉克，他的許多書被譯成中文，可他那些深刻的思想，有幾人明白？亞當斯在《銀河系漫遊指南》中提出了那個著名的「42」，是簡單的數字遊戲嗎？多麗斯·萊辛為什麼先是寫科幻小說，後來又寫純文學，並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我或許更喜歡的是奧爾迪斯和巴拉德（著有「毀滅的世界」三部曲），但「新浪潮」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銀河系漫遊指南》

[英] 道格拉斯·亞當斯 著 徐百柯 譯

四川科學技術出版社

2005年6月

與此相關的，還有愛德華·吉本的《羅馬帝國衰亡史》，影響到了阿西莫夫創作《基地》，而《基地》據說又影響到了本·拉登和他的事業，世界因此而改變。說到更大的幻想文學範疇，就不能不提J·K·羅琳和她風靡世界的《哈利·波特》了。為什麼英國會產生這樣的人物？

《羅馬帝國衰亡史》

[英] 愛德華·吉本 著

吉林出版集團

2014年10月

這個國家誕生了托馬斯·莫爾和他的《烏托邦》，還有威廉·莫里斯，在《烏有鄉消息》里描繪他心目中的理想社會。再就是斯威夫特的《格列佛遊記》。英國不僅是烏托邦的起源地，還是反烏托邦的故鄉。喬治·奧威爾寫出了《一九八四》；如果再加一個，便是阿道斯·赫胥黎和他的《美麗新世界》。有人說，正是有了《一九八四》等小說，人類才避免或減少了被極權主義統治的可能。

《烏托邦》

[英] 托馬斯·莫爾 胡鳳飛 譯

北京出版社

2007年10月

記得大學學習英國文學，最早學到的是喬叟的《坎特布雷故事集》。還有一門莎士比亞的必修課。今天，世界各地的人們在重讀莎士比亞。把關漢卿提升到與他同等的位置有充足的理由嗎？又讀了夏洛蒂·勃朗特的《簡·愛》，及她妹妹的埃米莉·勃朗特的《呼嘯山莊》，還有托馬斯·哈代的《德伯家的苔絲》，另兼狄更斯的《雙城記》——不少人說它好像是我們這個中國世紀的一面鏡子。還有毛姆。但我最愛的還是笛福的《魯濱遜漂流記》和柯南·道爾的《福爾摩斯探案集》，以及戈爾丁的《蠅王》。文明古國中國怎麼沒有湧現這麼多的全球級作家和作品呢？

這個狹小的島國也是盛產詩人的地方，彌爾頓的《失樂園》就不用說了。還有更多牛人：布萊克，柯爾律治，華茲華斯，拜倫，雪萊，濟慈，葉茲。最愛的還是T·S·艾略特和他的《荒原》。他是美國人，後加入英國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T·S··艾略特，詩人、劇作家，詩歌現代派運動領袖。一九二二年發表的《荒原》被評論界看作是二十世紀最有影響力的一部詩作，被認為是英美現代詩歌的里程碑。

我還終於親眼見證了這個發明地鐵和火車、把人類帶入現代工業文明的國家。這也便是那片出產了牛頓、達爾文、法拉第、焦耳、瓦特、虎克……的土地。哦，還有中國人超愛的霍金。還不能不說李約瑟的《中國科學技術史》。正是通過英國人的眼睛，我們知道了自己歷史上還曾有過如此輝煌的一頁。而赫胥黎的《進化論與論理學》則被嚴復譯成《天演論》後，成了推動近代中國社會大變革的利器。

我們滿眼都是日本和德國設備，卻很少有人關心，這些機器最核心的部分大多使用了英國ARM公司設計的晶元。諾獎獲得人數，英國僅次於美國，居世界第二。在世界最好的二百所大學中，美國佔75所，英國佔32所。英國工業雖有衰退，卻仍擁有世界頂尖的航空發動機企業羅羅，在鋼鐵、製藥、生物育種、航空航天、機械、微電子、軍工、環境科學等方面都處於世界一流。英國依然在對世界科技做出傑出貢獻（如世界第一隻克隆羊）。

ARM是全球領先的半導體知識產權 (IP) 提供商。全世界超過95%的智能手機和平板電腦都採用ARM架構 。

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英國首相溫斯頓·丘吉爾筆下的「二戰」已經結束。如今，這是一個經濟全球化的世界，而許多著名經濟學家正是英國人：亞當·斯密，大衛·李嘉圖，約翰·斯圖亞特·密爾，阿爾弗雷德·馬歇爾，約翰·梅納德·凱恩斯……為追逐財富的中國人耳熟能詳。

大衛·李嘉圖，英國古典政治經濟學的完成者。其代表作為1817年完成的《政治經濟學及賦稅原理》，書中闡述了他的稅收理論。他認為限制政府的活動範圍、減輕稅收負擔是增長經濟的最好辦法。

2014年，英國的人口為6646萬，相當於中國的浙江省。但它栽培了這麼多改變人類文明進程的智慧腦瓜，究竟是什麼道理？這樣一個偉大國家，為什麼會集體作出脫離歐盟的「愚蠢」決定？

一百多年前，當時世界上還只有兩個帝國，大中華帝國和大英帝國。最後是大英帝國碾碎了大中華帝國。在英國發生了兩場改變了這個國家也改變了這個世界的革命，一是工業革命，一是資產階級革命。能說它們已「俱往矣」了嗎？因為脫歐公投，能說西方的民主就全面失敗了嗎？能說集權專制就更好嗎？我不知道。可悲的是，國內不少就是像我這樣對西方一知半解的人在寫科幻小說。

刊於《財新周刊》2016年第2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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