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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你存在的價值和意義是什麼?

台灣,你存在的價值和意義是什麼?



《台灣,請聽我說》(吳錦勛撰述,華夏出版社,2015年1月)

1949年的大移民潮,讓三歲的蔣勛,隨著父母兄姊經由馬祖,逃難來台。


蔣勛的母親原是清朝滿族正白旗的貴族,老家在辛亥革命時幾乎慘遭滅族,只留下蔣勛的外祖父一人。人是活下來,但帶著族群鬥爭的悲慘記憶,傳承下來,讓蔣勛母親很早就體會到作為一種「差異族群」的危險,也令她比福建農民出身的蔣勛父親更有彈性,也更有智慧。


來台後,蔣勛父親在糧食局謀得小公務員一職,母親捨棄外省人聚集的廈門街宿舍,反而很有遠見地挑選台灣人聚集的台北大龍峒安家落戶。大龍峒是台北最古老的社區之一,母親希望蔣勛能儘早融入當地,刻意為他創造一種曖昧又包容的成長空間。


如今,蔣勛已是紅遍兩岸的美學大師。他感恩地說:「這是台灣給我的機會。」台灣多元複雜的文化,滋養了一個觀點開放而包容的蔣勛。他眼中的台灣處處充滿美的驚喜,這座小小的島嶼同時具有了地理上的游離、政治上的曖昧、文化上的活潑三種特性,形塑了台灣文化的特色。蔣勛回看十六世紀的台灣,老早就站上了世界的舞台,「台灣從不是封閉的、自憐的」。

台灣的豐富足以讓她直接面向全世界;台灣的「錯亂」也孕育了今日悠遊世界各種美麗國度、從心所欲的蔣勛。

台灣,你存在的價值和意義是什麼?



蔣勛。(《遠見》雜誌提供)


蔣勛:台灣存在的意義和價值何在?

我的母親是陝西古老滿族的正白旗貴族,曾祖父是西安知府,她生在一個好家庭,從小看戲班唱戲、讀演義小說,很有文化教養。而我父親是福建農民家庭出身,他們的結合很特別,一個天南、一個地北,又各自屬於不同階級。我媽媽家是老貴族,有很多房子租給人,我父親去做我母親家族的房客,兩人後來就相識結婚了。


我出生在西安,1949年,也就是我三歲時,和父母兄姊輾轉經由馬祖白犬島來台。我的父親是糧食局的公務員。我們家有六個兄弟姐妹,我排第四,但我們共同的記憶是,我們很少得到爸爸的鼓勵,他永遠跟我講做人處世的道理,永遠問我功課做完沒。他總是要求孩子要做得更好。


我的父親與母親


嚴父慈母是有趣的,在父親面前,我像賈寶玉看到賈父似的會發抖。我母親比較柔軟,我一直到了五十幾歲,還躺在母親懷裡,讓她幫我掏耳朵,在她面前我完全可以撒嬌自在,好像賈寶玉在賈母面前,極其驕縱,賈母可以用手從頭摸到背的那般溺寵他。


我小時候跟母親一起去市場買魚、買蔥、買姜啊,回來剁豬肉、揉麵糰、擀麵皮、包餃子,然後一起吃。食物原本是一種滋養分享,我和媽媽所有的味覺、嗅覺、觸覺都在一起分享。

但這些美好時刻,感覺我父親常常是缺席的。他常晚歸回來,然後吃我們吃剩的菜,只是盡責任在餵飽自己。他是農民家庭出身,從來不懂享樂,連電影都不太看。我小學時他帶我去吃面,為了省錢,他自己叫了一碗陽春麵,卻叫豬肝面給我吃,我當時覺得好羞恥。


我始終搞不懂,父親為什麼要扮演那種刻苦勤勞的角色。他晚上睡在三十公分寬的條凳上,一夜姿勢不變,絕不會掉下來。我早上起床後,他已經在掃地,不管什麼時候,寫的字永遠一絲不苟。


可是我母親不會這樣,她會去偷偷看電影、買化妝品,有一種作為女人的、小小的快樂,我也分享了她的那個部分。而我父親永遠不懂我母親為什麼要去聽戲、看電影。


我對父親一直只有尊敬,甚至敬畏。一個人如果你看不到他犯錯或脆弱的時候,那是永遠不容易親近的。所以當他八十七歲去世時,我有一種好複雜、好難講的心情,有儒家式遺憾的彌補,也有西方父子衝突的復仇,既愛戀又憎恨,既依戀又報復。

清洗父親的遺體,其實也等於我清洗了我自己。這其實是一種儀式,他走之後,我畫了一系列男體油畫,探索肉身,探索自己,也探索父親,慢慢跟他有種精神上的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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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入當地,落地生根


真正的堅強其實可能包含脆弱在裡面,我母親也許才是真正堅強的人。


我母親這樣出身的落難貴族,對於人在亂世里怎麼生存,有一種本能的敏感。因為他們家族在辛亥革命就「出局」了。「出局」的意思是,在革命時,家裡男丁幾乎都被殺光了,只留了我外祖父一個人,算是留種吧。因為他們不是漢人,在和漢人鬥爭的過程里,她完全知道族群的悲慘是怎樣。


後來我們家逃難,她在戰爭裡帶著孩子在死屍堆里躲過日軍追殺。來台灣後,父親一心想參與「反攻大陸」,兩年沒有工作,後來在糧食局當個公務員,有兩個宿舍可以選,我母親在廈門街和大龍峒之間的兩個宿舍,選了大龍峒,它是今天的大同區,緊靠保安宮,是台灣最古老的社區之一。


為什麼她要選大龍峒,不選廈門街?或許因為在西安他們家有被滅族的記憶,她對作為「差異的族群」有很深的焦慮吧,所以來台後,她覺得一定要融入當地,一定要落地生根,否則你永遠都是外來者。她非常聰明,想法有彈性,而且具有母性本能,她覺得跟阿姨、嬸嬸們等外省人一起住在廈門街,不是好的選擇。


我母親來到台灣以後,後來向台灣人學做油麵、年糕,學本省習俗……我三四歲時,記得跟她搭了二路公車到了孔廟、保安宮一帶,四周都是講同安話(閩南語)的台灣人,她選擇了這裡做台灣定居的地方,希望她的孩子在當地的族群里長大,她要我融入,為我創造一種曖昧又包容的成長空間。


我們家附近的孔廟、圓山都充滿我童年的回憶。還記得我曾逃學去看那裡常常演出的酬神布袋戲、歌仔戲,現在想想,很不可思議,我們住的地方只有我們這戶是外省人家,他們卻都對我們很好,常拿年糕、油飯給我們。這些民間的、本土的文化,成為我最早的養分。


作為外省第二代,思考方式很容易太單一,他們不會知道閩南族群在國民黨統治時受到的壓抑。當然,這個是國民黨要負責的,因為國民黨過去在接收過程中非常粗暴,沒有看出台灣的獨特性,就只從日本手上接收,但方式太粗暴了。對待文化的態度也很粗暴,包括對待每一個族群的母語也非常粗暴,我們小時候都被罰過,我小時候都講閩南語,講到某個階段就被罰錢,把少數民族稱為「番仔」也沒有感覺。我一直覺得怪,我跟同班同學講一樣的話,為什麼我會被罰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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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勛的小學畢業照。(蔣勛提供)


複雜性是台灣最強的優勢


我很感謝我父母沒有住在眷村,把我帶到老台灣閩南人的社區長大,我想,如果我家當時選擇在外省人聚集的廈門街啊,我不可能有後來更豐富的東西。


我常跑大陸,還看不出大陸有哪一個點像台灣一樣,有這麼活潑的生命力。我覺得這是台灣給我的機會。大陸的學者在美學理論下的功夫之深,很令人佩服。而台灣基本上是錯亂的,她最強的優勢是全世界都很難有的活潑。


就像我,身上有來自我母親陝西老滿族的正白旗貴族血液,以及我從小跟她聽崑曲的經驗,和父親來自福建移民的生活;加上從小我在閩南同安人圍繞的環境長大,讀書時又受美式搖滾嬉皮文化的影響;身邊有些朋友因為父母都是日本的留學生而殘留著日本文化;後來我出國留學,到了歐洲,又看到最具革命顛覆和最傳統的美。


特別是我年輕時多麼有幸進入台北故宮,遇到了莊嚴、李霖燦、那志良及王壯為等大師,他們很奢侈地傾囊相授。這些老師身上都有很好的人的品質,李霖燦老師看到好作品,會嘆息說:「這個美我講不出來!」然後跟你一起歡喜讚歎;王壯為老師每次看書法:「啊,太美了,我們非喝酒不可了。」美,不是理論,美是要分享的,這些老師教我,人覺得最美的,還是那種想要分享的心情。


這是台灣最大的優勢,因為它的複雜性張成了一面網,使我走到世界各地,都會尊重那個文化。我每年好幾次去日本,沒有任何不安,我覺得裡面有好美的武士道精神,在櫻花的季節被櫻花的美感動。


我二十幾歲第一次去日本時,被我母親罵到臭頭。對比我父母那一輩,他們在戰亂中經過那種苦,我那時才意識到,台灣戰後長大的我們是那麼活潑和自由,沒有包袱,可是父母親那輩卻有太多痛苦的記憶,就好像我的法蘭西朋友對德國是沒有辦法原諒的。


台灣的複雜多樣,使我體會到孔子講的「無入而不自得」,可是我不必等到七十歲,也不必周遊列國十九年,我進到任何體系里都能夠如魚得水。理念上不保守了,如此你才能活潑。


台灣地理的游離性、政治的曖昧性、文化的活潑性……


台灣這個島嶼,小到粗糙一點的世界地圖都沒有標示,可是我們都知道她是「存在」的。但是,台灣存在的價值和意義是什麼?我之前寫過《島嶼獨白》,很多事情,我都用島嶼性來思考台灣。所以我講台灣都不用台灣,我都用「島嶼」。


台灣就是一座島嶼,她在大陸的邊緣,又在整個島族列嶼的中段,一邊是世界上最深的海洋,一邊是世界上最大的亞洲陸地。我不同意說有個獨立的台灣民族,但台灣和大陸還是不一樣,地理位置的游離,造就她政治的曖昧性,荷蘭人、西班牙人、日本人的影響,這是連中國大陸都無法否定的。


任何一個對台灣僵固的看法,都有可能是錯的。只有游離的,才有活潑。像在王安石變法時代,蘇東坡被當成舊黨,被打壓得很厲害,但舊黨起來後,他又被認為是新黨,處處為新黨講話。


我一直喜歡歷史裡的這種角色,有游離性,說明他不教條。我希望台灣永遠有活力、有彈性。


從世界的平台看台灣


台灣其實可以更開放。台灣政治上的曖昧正好是它的豐富性。這是歷史的加法,你既有這麼豐富的過去,為什麼不要它?你全部可以加起來,這其實是你的優勢,因為沒有一個地方這麼複雜、有這種優勢。


台灣要把這個曖昧性擴大為豐富性,這其實對台灣是非常有利的。


我還是覺得台灣作為一個島嶼,海洋不是封閉它的,而是要把它開拓到世界去,這個是一念之間的改變。如果你要閉鎖,海洋就是閉鎖;你要開放,海洋就是開放,可以航向世界每一個角落。所以我覺得台灣可以很活潑、很有生命力,會帶動整個東亞或中國大陸,因為她有非常年輕的東西。


沒有存活,一切都沒有了


看電影《一八九五》,苗栗的客家族群最後都戰死了,它可以是悲壯歷史的片段,但絕對不可能是歷史的全貌。這不應該是台灣的全部,我也覺得不應該鼓勵滅族的悲壯精神,拼搏很重要,但最後存活也很重要。


清朝「戊戌政變」,譚嗣同會對梁啟超說:「你一定要走,沒有逃走的人,革命就沒有人繼續;沒有留下來的人,就沒有人犧牲。」每個人有每個人扮演的角色,這是一個大包容,它裡面承認:「你逃亡有逃亡的意義,我砍頭有砍頭的意義。」台灣歷史也該有人用這個角度去寫。


我們可以歌頌個人的悲壯,但從族群生存的角度看卻是非常複雜的。台灣處境再差,這個島嶼必須存在,她有最基本的人民要存活的意義在裡面。


我相信台灣有一天仍要面對這抉擇,因為台灣就是島嶼。現在不論國民黨或民進黨的歷史,都是他們自己要的樣子,要人民為他們服務,那是錯的。人民最大的意義,一定是「存活」。


現在只要打開電視,你看到的許多新聞、許多現狀都可能讓你悲觀;但是,對於台灣,我們沒有不樂觀的理由和可能。因為樂觀是一種信仰,這樣一個島嶼經歷過這麼多的變遷,她雖然一路變,但始終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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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蔣勛:台灣要把曖昧性擴大為豐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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