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大眾藝術的攝影藝術

文/ 伊奈信男

譯/ 林葉

配圖來自瑞象視點往期文章

作為大眾藝術的攝影藝術

人們總是毫無顧慮地認為攝影正在被電影打倒。這究竟是什麼意思呢？其中一個原因是從藝術的角度，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從宣傳煽動手段的的角度，認為攝影受到了來自電影的壓力。作為藝術，在空間表現這一點上，二者都屬於所謂的「空間藝術」。但是，電影因為有了時間性的元素，電影又可以稱為「時間藝術」。而在「產生效果之手段」這一點上，攝影與電影都與繪畫、建築、雕刻一樣，在空間與形象這方面，都屬於所謂的「造形藝術」（嚴格講，在攝影、電影、繪畫中，作為效果性手段的空間，並不是實在的空間，而是假想的空間）。然而，在有聲電影已經出現了的今天，聲音與動作這類要素也都成為了產生效果的手段，所以，電影和戲劇、文學、音樂一樣，也可以視為「詞唱藝術」。

維姆·文德斯，貓王旅店，拍攝於耶路撒冷，2000

PHOTOGRAPH WIM WENDERS / COURTESY SCHIRMER / MOSEL

攝影與電影在擁有這些共同元素的同時，互相之間又分別屬於不同的範疇，這兩種藝術類型是無法用一般的純藝術價值的優劣來直接進行衡量的。不過，現在如果我們改變一下觀點，將電影與攝影限定在大眾藝術的範疇內，從一個具體的角度來討論二者之間的優劣，也未必是不恰當的。

優秀的藝術作品，譬如像萊奧納德·達·芬奇的作品或者貝多芬的作品，是極具個性與個人性，但如果從普羅大眾式的角度來考量，也是有大眾性的。在這一方面，在這種「具有大眾性的藝術大眾化」的問題上，藝術表達方式是某種必要的、不可或缺的手段，那麼，也可以從這種具體的角度出發，考察電影與攝影之間的異同。

威德爾海保萊特島與南設得蘭群島之間的一座冰山，南極半島。 2005年。 Sebastiao Salgado 塞巴斯蒂安·薩爾加多

實現藝術大眾化的重要時機，就在於藝術必需品的大量生產與藝術表達方式的大眾化。由於需要適合向普羅大眾傳達藝術的發表形式，文學就必須與印刷文化發生密切的聯繫。在現代資本主義社會裡，幾乎全面掌握大眾傳播之可能性的新聞出版，對文學的發展有著極大的影響力，不斷左右文學的發展方向。話劇因有聲電影的出現而不斷受到威脅。所有舞台劇名角兒的藝術都只能在有限範圍內得到欣賞的現象，與此相反的是，有聲電影的著名演員則能在全國乃至全世界範圍內得到傳播。音樂則以唱片音樂以及電台音樂的形式實現了大眾化。而且，這種以獨特形式出現的「電台藝術」理當得到提倡，電視也正朝著實用化方向發展。

現代社會，不論是資本主義體制還是社會主義體制，機械化與技術化都是這個產業最顯著的特徵。藝術必需品的大量生產與通過大眾傳播而實現的藝術大眾化，也必須與現代產業的工業化、機械化互相配合才能成立。

格哈德·里希特作品《閱讀》，1994

到目前為止，繪畫藝術與攝影藝術的發表傳播方式主要是以展覽會為主，但這種受地理位置限制的傳播方式，終究無法實現大眾化。攝影藝術與電影一樣，其生產過程是以機械化與工業化為基礎的，因此，可以實現大量生產。就這個意義而言，可以說，攝影藝術相比繪畫，在大眾傳播上具有更多的可能性。不過，攝影藝術作品本身的大量生產，基本上仍尚未脫離手工業的生產範疇。只有與印刷技術這種現代化產業相結合，才有可能真正真獲得更廣泛的傳播可能性。

繪畫領域也是如此。繪畫作品也必須感謝印刷文化所帶來的大眾傳播。最廣為傳頌的一件事情是，蘇聯革命剛結束時，在產業與美術相結合的情況下，流行一種單純的機械主義，蘇聯最大藝術家團體「阿夫魯（AKhRR）[1]」（蘇聯革命畫家協會）在1928年發生了一次轉變，他們超越機械主義（這種機械主義是以某種抽象的結構主義以及否定藝術的工業美術的形式呈現），高舉現實主義的旗幟，掌握了蘇聯美術界的領導權。不過，「阿夫魯」隨後便陷入了瑣碎的現實主義之中，在藝術形式上出現了僵化。在這個過程中，由於新階級的勃興與發展，他們以藝術消費者的形象出現，並確立了美術作為大眾藝術的地位。於是，1928年，「生活藝術的形成與大眾必需品在藝術方面的拓展」便成當時需要面對的課題。而在繪畫領域裡，除了必須用於裝飾公共場所、集體場所的紀念碑式的壁畫外，其他都要求與印刷美術緊密結合。

大衛·霍克尼作品

本來以單色為基調的攝影藝術，在印刷美術化程序中，比繪畫更加有力，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而現在，不用說以往的照片製版了，以照相凹版印刷為首的許多藝術式的印刷技術也都出現了，這更是推動了攝影藝術的大眾傳播效果。

攝影藝術只有大眾化到這種程度，才能與電影的大眾性相抗衡。

電影藝術的大眾性並不是因為其藝術性。當然，正如前文所說的那樣，優秀的電影與其他藝術類型的情況是一樣，是兼有藝術性與大眾性的。建立在辯證法關係之上的攝影與電影，原則上講，在完成狀態下，互相都綜合了對方的價值。儘管現代資本主義社會的電影產業已經成為了為數不多的營利性企業，但在這個產業之中，卻仍然在生產大量有大眾性而無藝術性的電影！而且，在強調審美意識的前提下創作的「純粹電影」與「絕對電影」，雖然有藝術性卻無法獲得大眾性。那麼在這種狀態下，作為大眾藝術，這種號稱「全能」的電影藝術就未必有藝術性，也未必有大眾性。現在，那些深受大眾喜愛的電影，有很多單純只是由「趣味題材」和娛樂性的元素構成。

楊福東，《竹林七賢》

和繪畫一樣，攝影藝術並不具有導入「趣味題材」和娛樂性元素的餘地，那麼，攝影藝術中的那種大眾性與藝術性的分離，並沒有電影那麼嚴重。換言之，在數量上，以迎合大眾為動機的攝影作品並不多，在這個意義上，電影藝術的大眾性是絕對超過攝影藝術的。但是，作為大眾藝術，它們的藝術價值卻分屬兩個不同的範疇，分別表現各自特有的價值，而攝影藝術也未必會受到電影藝術的打壓。倘若優秀的攝影藝術與優秀的印刷技術相結合，廉價且大量地向大眾進行傳播、普及，就肯定會像所有優秀的藝術品那樣，讓大眾的生活產生飛躍性地進展，讓大眾的生活質量得到提高，並豐富大眾的生活內容。在這個層面上，攝影藝術則具有了某種社會意義——社會性。

（原載《光畫》第二期，1932年）

注釋：

[1]此處根據日語音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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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健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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