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談「侘寂」，我們還能好好聊日本美學嗎？

新聞 07-08

說起日式美學，我們總是會首先想到「侘寂」（Wabi-sabi）。對綻放一旬的櫻花感悟傷懷，在清靜簡陋的茶室一期一會，我們都可以從中感悟到短暫、無常的「侘寂」美學。日本工藝與設計在世界上大放異彩，設計師通過對傳統的探索，將「殘缺之美」的美學放大到極致。

然而，對日本美學的詮釋，不只存在一個側面。在「侘寂」美學被奉為「正統」時，那些「另類」文化與越境美學也同樣有不可磨滅的魅力。

自學繪畫的現代藝術家天明屋尚，有一種骨子裡的反叛，年輕時，天明屋喜歡幕末、明治時期的畫家河鍋曉齋，對於一切反權威的藝術家都心存敬意。他把日本傳統美學中一系列華美並帶有反骨精神的藝術形式，融入自己的創作中，充滿反叛意識的作品受到無數愛好者的追捧。

不談「侘寂」，我們還能好好聊日本美學嗎？

天明屋尚《思念遊戲》 2009年

不談「侘寂」，我們還能好好聊日本美學嗎？

天明屋尚

現代藝術家，1966年生於日本東京，自學美術，曾做過唱片公司藝術指導等工作。2001年提出「新日本畫」的概念，2009年，開始提倡華美、破格的美學概念「BASARA」。

傳統的重組：新日本畫

「日本畫」這一稱呼，產生於明治時期。當時西洋畫盛行，為了與西洋畫區別，才有了「日本畫」一詞，而其定義卻是模糊的。從奈良時代到平安時代，「唐繪」從中國和朝鮮半島東渡日本。當時日本的本土繪畫被稱作「和繪」，以此區別「唐繪」。

縱觀日本美術史，關於日本本土繪畫的定義，都是在外來文化的影響下被動產生的。

天明屋尚的「新日本畫」，不拘泥於傳統日本畫中的岩繪、膠、墨等畫材，而用丙烯顏料等新素材，表現日本美術中特有的線描、裝飾性、象徵性和遊戲性。

不談「侘寂」，我們還能好好聊日本美學嗎？

韻

不談「侘寂」，我們還能好好聊日本美學嗎？

虎

天明屋尚用細膩工筆筆觸，將日本美術史上的狩野派、琳派、浮世繪等畫派和形式進行繼承與翻案。有描述歷史人物對抗主流價值觀的勇猛，有刻畫現代街頭不良族群的叛逆，也有刺青、武器、暴走族改裝車等元素的體現。

不談「侘寂」，我們還能好好聊日本美學嗎？

2006年德國FIFA世界盃藝術海報《蹴球之圖》

2006年，他作為唯一一個日本藝術家，被FIFA選中繪製德國世界盃的官方海報。

不談「侘寂」，我們還能好好聊日本美學嗎？

RX-78-2傾奇者 2005 Version

2008年，《RX-78-2 傾奇者 2005 Version》在香港佳士得拍出481萬港幣的成交價格。

法外之美：BASARA

「法外」，是一種禁忌的存在，卻對人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2010年，天明屋尚提出一個新的美學概念「BASARA」，站在「侘?寂?禪?OTAKU」的對面，將日本文化中的「BASARA」美學進行了徹底的提煉，在天明屋的詮釋中「BASARA」是一種華麗、奢華、反骨的美。

所謂「BASARA」，即漢字「婆娑羅」的羅馬讀音，這一概念源於梵語，原意為金剛石，而金剛石是最堅硬的物體，所以用它象徵打破權威的社會現象。

在天明屋尚的定義中，那些迄今未被劃分到藝術領域的刺青、改裝卡車、特攻服、不良文化，以及美術史中的長谷川等伯、寫樂、葛飾北齋、歌川國芳、河鍋曉齋、月岡芳年、山口晃、橫尾忠則、井上雄彥等藝術家都被囊括進了「法外之美」的範疇。

不談「侘寂」，我們還能好好聊日本美學嗎？

Japanese Spirit 初號機

不談「侘寂」，我們還能好好聊日本美學嗎？

JAPANESE SPIRIT 四號機

不談「侘寂」，我們還能好好聊日本美學嗎？

卡車司機

應仁之亂之後，在百廢待興的日本社會，比起華貴、奢侈的貴族文化，幽玄的「侘寂」美學備受擁立，並逐漸成為主流，「OTAKU 文化」（OTAKU指熱衷於動漫及電腦遊戲等亞文化的人）搭乘「COOL JAPAN」的快車，被世界認可。

天明屋尚選擇了羅馬音的「BASARA」來概括他的美學，它是否能成為下一個風靡的文化概念還不得而知。

我們不妨隨著他為我們打開窗口，一探「BASARA」美學的源流。

在室町時期，「下克上」的社會風潮盛行，地位低的人可以通過政治或者軍事手段取代高層地位的人。「婆娑羅」便成為當時的流行語。

武將佐佐木道譽，可謂是當時「婆娑羅」的代表人物。他舉辦奢華的宴會，以倒弄嘲笑權威。這些故事都被記載在《太平記》中。其中有這麼一則：賞櫻時節，佐佐木道譽在京都的大原野寺廟的四棵巨大的櫻花樹樹根周圍壘上裝飾，使自然生長的櫻花樹看上去像是碩大的人工盆景。在旁邊擺放帶有龍紋圖案的巨大焚香爐，香氣四溢。設盛宴，夜晚燭火通明，以便賞夜櫻。整個過程持續三周。這成了當時人們津津樂道的「婆娑羅」。

不談「侘寂」，我們還能好好聊日本美學嗎？

武鬥派列傳日本平面狀況

不談「侘寂」，我們還能好好聊日本美學嗎？

武鬥派列傳日本游泳界的變革者

在室町時期，即使是曾經恪守禮儀、衣冠樸實的武將們，也常常被襲來的「婆娑羅」之風捲入革命的浪潮。戰國末期的「傾奇者」繼承了他們的精神與鬥志。

「傾奇者」是戰國末期到江戶初期，在京都、江戶等地流行的社會現象。「傾奇」顧名思義，是指與正常狀況相悖。傾奇者無論是從著裝打扮還是思想上，都偏離了當時的社會主流價值觀。他們大多沒有武士身份，但被武家僱傭，視兄弟信義如命。在戰亂時代，因心無定所，產生反社會行為，而被社會嫌棄，但同時，他們洒脫不拘，豪放自由的生活理念卻被讚賞。

織田信長是「傾奇者」的元祖，推翻了雄霸200年的室町幕府的統治。他相貌俊俏，身著奇裝異服，不拘一格。他挑戰佛教的權威，模糊日本社會固有的上下關係，與平民來往交道。侍奉織田信長的豐臣秀吉，後來成為織田信長的繼承人，也是「傾奇者」的典型代表。豐臣秀吉相貌醜陋，喜歡穿寬厚肥大的衣衫，在京都北野天滿宮命人修建黃金茶室，違背茶道中「侘寂」的精神實質。他還曾經舉辦北野大茶會，參加者不論國籍，不論身份高賤，都可光臨。

不談「侘寂」，我們還能好好聊日本美學嗎？

東海道四谷怪談

不談「侘寂」，我們還能好好聊日本美學嗎？

新形百物語鳥天狗推治圖

不談「侘寂」，我們還能好好聊日本美學嗎？

新形百物語女郎蜘蛛圖

在日語中，「傾奇者」與「歌舞伎」的發音一致。這也就不難理解，「歌舞伎」與「傾奇者」有著親密的關係。「傾奇者」實際上就是「歌舞伎」的語源。戰國「傾奇者」出雲阿國，是「歌舞伎」的創始人。她改革了念佛誦經時的動作舞蹈，並導入故事情節，在當時的京都、大阪等地引起熱烈反響。作為著名的女性歌舞伎表演者，出雲阿國把「傾奇者」文化升華到表演藝術形式中。

和出雲阿國一樣，有一種源自女性的「BASARA」影響至今，那就是粋（iki）的美學。粋，來源於江戶深川的穿著黑色和服、表現得像男人一樣的藝者，而這樣的作風反而更加媚態，富有吸引力。同樣，在任俠電影中，富司純子脫下衣服露出刺青的一幕，也擁有不輸高倉健的魅力。

不談「侘寂」，我們還能好好聊日本美學嗎？

現代日本若眾繪圖

鎌倉的九位武士

不談「侘寂」，我們還能好好聊日本美學嗎？

現代日本若眾繪圖

Para-para Dancing (日本) vs. Break-dancing (美國)

說到刺青，高倉健在電影中露出的刺青，已經成為日本文化的一種象徵。明治初期，日本獨一無二的刺青文化，還曾吸引英國的阿爾伯特王子、喬治王子到日本來刺青。刺青是一種會跟隨身體的消亡而消失的藝術。在歌川國芳繪製的《水滸傳》錦繪中，九紋龍史進和花和尚魯智深都被畫成了全身布滿刺青的形象。隨著《水滸傳》的流行，刺青也被越來越多人喜愛。雖然刺青的「不良」意味無法完全抹去，但刺青的藝術性卻無法小覷。

另外，在「不良文化」（ヤンキー文化）中，最具代表性的暴走族，他們穿著特攻服，騎著轟鳴的改裝機車在深夜出沒，在20世紀60~70年代，一度成為社會的「腫瘤」。值得一提的是，北野武的電影在歐美得到青睞，也不能脫離他對不良文化的美學化詮釋。

不談「侘寂」，我們還能好好聊日本美學嗎？

《異形的樂園：池田學?天明屋尚&teamlab》展現場

不談「侘寂」，我們還能好好聊日本美學嗎？

《BASARA》展現場

現代藝術家岡本太郎在日本繩文時代的土器中，發現日本文化源流中的著重裝飾的「繩文」美學，將其與「彌生」美學並置。

以過剩、華美的裝飾性為主要特徵的「BASARA」美學，不能不說，與日本最早的土器上，那些超越實用性的裝飾存在著同樣的「基因」。

和岡本太郎用「繩文」美學打破「彌生」美學對日本美學的定勢化的影響，柳宗悅在「民藝」中發現隱藏於日常的「無名」藝術一樣，天明屋尚對「BASARA」美學的探索，都是在權力的縫隙中，探尋法外之美的譜系，是一種打破美學定勢的「置換」。現代藝術正是如此，它時刻提示著我們，尊重自己的感覺，沒有什麼是不能被懷疑的，如果說權力無處不在，那麼顛覆權力的可能性也就無形無盡。

不談「侘寂」，我們還能好好聊日本美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