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之悟：聽懂雨聲的秘密

美文 07-09

中年之悟：聽懂雨聲的秘密

今夜，難得的清凈。我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時光的角落裡，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說，就那麼隨意地眺望窗外燈光明滅，聽著那淅淅瀝瀝的雨聲，順著窗外竹葉的脈絡，緩緩的滑落。這時，窗前青藤的垂曼，在雨水的浣洗下，旺盛成一片蔥蘢。

夜深人靜之後，窗外的雨聲停歇了。於是，我開燈，翻讀《宋詞選》，誦讀宋人蔣捷的詞《虞美人·聽雨》——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

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

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要想真正讀懂一首詞，必須在合適的時間、合適的情景里，再結合詞人的人生經歷，然後用心揣摩詞人的創作初衷，進而深刻體會到這首詞的深層意旨。

我以為，蔣捷的這首《聽雨》詞，特別適合四十五歲以後的中年人，在雨夜，一個人誦讀，然後靜思。

蔣捷，字勝欲，陽羨（今江蘇宜興）人。生於宋、元易代之際。蔣捷年輕時曾貴為一介公子，南宋咸淳十年（1274）中的進士，可嘆尚未一展鴻圖，岌岌可危的南宋王朝便告覆亡。一心想效力宋王朝重整山河的蔣捷，抑鬱寡歡，退隱江湖之間，棲息於太湖中竹山島，恪守氣節，終不出仕，過著飄零凄苦的生活。其一生飽經戰亂流離之苦，頗富憂患意識。現存九十餘首詞，多體現人生遭際、表達故國之思。

《虞美人·聽雨》，即為詞人蔣捷自己一生的真實寫照。詞人曾為進士，過了幾年官宦生涯。但宋朝很快就滅亡。他的一生是在顛沛流離中度過的。三個時期，三種心境，讀來也使人凄然。

品讀這首詞，我彷彿看到三幅畫：三幅充滿象徵性的畫面，概括了詞人少年、中年、老年在環境、生活、心情各方面所發生的巨大變化。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這是一幅浪漫的畫。少年的心，總是放蕩不羈的，年少的時候，不識愁滋味，就算聽雨也要找一個浪漫的地方，選擇自己喜歡的人陪在身邊。少年人是無憂無慮的，沒有經歷人生的風雨，心中有著豪情與壯志，就算有憂愁，也是蘊含著淡雅與悠然，也只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罷了。在悠閑與得意中，會為了春花與秋月而不由發出感嘆：青春是一本太倉促的書。

「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這是一幅愁怨的畫。一個客舟中聽雨的畫面，一幅水天遼闊、風急雲低的江上秋雨圖。而一失群孤飛的大雁。恰是作為作者自己的影子出現的。壯年之後，兵荒馬亂之際，詞人常常在人生的蒼茫大地上踽踽獨行，常常東奔西走，四方漂流。他通過只展示了這樣一幅江雨圖，一腔旅恨、萬種離愁卻都已包孕其中了。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這是一幅蒼涼的畫。畫的是詞人中年以後鬱郁不得志的的自畫像。一個頭髮斑白的老人獨自在僧廬下傾聽著夜雨。處境之蕭索，心境之凄涼，在十餘字中，一覽無餘。江山已易主，壯年愁恨與少年歡樂，已如雨打風吹去。此時此地再聽到點點滴滴的雨聲，難免滿心蒼涼。

最後一句「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表達的正是詞人無可奈何的心緒。這種內心的蒼涼，只有人到中年以後才能感同身受。

蔣捷的這首詞，內容包涵較廣，感情蘊藏較深。以他一生的遭遇為主線，由少年歌樓聽雨，壯年客舟聽雨，寫到寄居僧廬、鬢髮星星。結尾兩句更越過這一頂點，展現了一個新的感情境界。「一任」兩個字，就表達了聽雨人的心情。這種心情，在冷漠和決絕中透出深化的痛苦，可謂字字千鈞。雖「一任點滴到天明」，卻也同時難掩聽雨人心中的不平靜。身在僧廬，也無法真正與世隔絕，也不能真正忘懷人生。「點滴到天明」亦無眠到天明，無靜到天明也。

今夜聽雨，我漸漸讀懂了蔣捷，漸漸聽懂了雨聲的秘密。

中年之悟：聽懂雨聲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