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昏侯劉賀因何而立，又因何而迅速被廢？

經過五年發掘，南昌海昏侯墓發掘已基本完成，墓主的身份也已確認。現在，人們開始思考劉賀因何而立，又因何而迅速被廢的問題，我們試從制度上探索其中的原因。

漢武帝是我國歷史上一位雄才大略的政治家，他始事改革政治，創設諸多制度，加強中央集權，尤其在禮制、立儲和酎金制度上，對後世影響深遠。

巫蠱之禍

立儲制度是古代社會的一個根本制度。漢代祖制實行嫡長制，長子能繼承皇位，無長諸子可依次立為太子。

漢武帝有六個兒子，即衛皇后所生的戾太子劉據，趙婕妤所生的少子劉弗陵，王夫人所生的齊懷王劉閎，李姬所生的燕剌王劉旦和廣陵王劉胥，及李夫人所生的昌邑哀王劉髆。

按理，戾太子劉據既是嫡長子，又是太子，是皇位的當然繼承人。元狩元年(公元前122年)，他七歲時被立為皇太子。這時，漢武帝年富力強，正當時。武帝潛心培養劉據，讓他學習《公羊》《穀梁》，提高他的文化修養，以便日後接班。元鼎四年(公元前113年)太子劉據接納史節為內官，稱良娣，史良娣為他生下一子即史皇孫劉詢。

天有不測風雲，不久，衛皇后、戾太子因與江充發生矛盾，引得很多麻煩，由此，太子命運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這就是巫蠱之禍。

所謂巫蠱之禍，實與漢武帝追求迷信有關。由於他信神、求仙，導致方士、神巫聚集於京城，女巫往來於宮中，他們或左道惑眾，教人超度;或挖地埋木，祭祀故人;或彼此妒忌，相互告訐，以至要詛咒皇帝。漢武帝聽此消息甚怒，由此殺死後宮及大臣數百人。

征和二年(公元前91年)七月，漢武帝拜江充為特使，督察貴戚、近臣的行為。一次，江充在去甘泉宮路上，發現太子的車馬行駛在御道上。這是違反規定的。太子派人請求江充寬容。結果，江充還是上告皇帝，以求得信任。之後，江充怕太子對他報復，便製造了巫蠱禍事。

他說漢武帝病在巫蠱，誣言宮中有蠱氣。於是以專使身份，到太子宮中掘蠱，尋物，「專治巫蠱」。這時，漢武帝有病避暑甘泉宮，只有皇后與太子在京師。戾太子害怕，問計於少傅石慶子，決定抓捕江充等人。他們派使者去收捕江充，有人懷疑其中有詐，不肯受詔。有人逃歸甘泉宮，說太子謀反。太子使舍人持節進未央宮，告令百官江充謀反，雙方爭奪激烈，長安一片混亂。漢武帝聽後非常生氣。丞相派兵要捕斬太子，太子發兵對抗，最後終因寡不敵眾，激戰五日，戰敗，出逃。

太子逃匿於湖縣泉鳩里一帶(今河南盧氏北)，因主人家貧，難以供給太子生活，太子想另找友人幫忙。這時，漢武帝以前頒布的《沉命法》起了作用。法令規定：敢於藏匿義民者沒其命，察捕不力者處死刑。本來，這一法令是對付人民起義的，現在則用於太子身上。是年八月，太子在轉移過程中被人發覺、告發。他自度不得脫身，「即入室距戶自經」。

與太子兵敗自殺同時，他的三兒一女及衛皇后、史良娣等大批人員皆遇害。

昭帝即位

以後，人們已不再信巫蠱之事，都知太子被冤。征和三年(公元前90年)九月，田千秋上書皇帝，認為巫蠱之案驗多不實，太子是被冤枉了。漢武帝拜他為大鴻臚，遂族滅江充一家，並為太子建造思子宮。

這一時期，統治集團內部矛盾非常突出：征和二年(公元前91年)，丞相公孫賀父子因「驕奢不奉法」「詛咒武帝」等獲罪，死於獄中，族誅全家。征和三年(公元前90年)，丞相劉屈氅因謀立昌邑王劉髆而獲罪。皇權、相權、皇室、宗室、官吏、外戚，地方、中央各種矛盾錯綜複雜，鬥爭必然引發人們的思索。

征和四年(公元前89年)，漢武帝自嘆過去為方士所欺，認為天下豈有仙人，盡妖妄耳。對於以往之事也追悔莫及，決定罷除方士求神之事。

戾太子死後，執政50年的漢武帝開始考慮如何立儲、繼承問題。六個兒子中，除戾太子劉據已亡，齊懷王劉閎早逝，廣陵王劉胥驕嫚不能用，燕剌王劉旦以次第當立為太子，但漢武帝不喜歡他。昌邑王劉髆曾被人設計立儲，也不可能再議。

這樣，劉弗陵就成為唯一人選。

後元元年(公元前88年)正月，漢武帝想立少子劉弗陵為太子。但考慮少子年幼，母親年少，恐怕會重演漢初呂后專權的故事，於是決定「去母立子」，即立太子的前提是賜其母鉤弋夫人趙婕妤死。並請大將軍霍光輔佐，以確保漢室承繼制度的落實。

後元二年(公元前87年)二月，漢武帝病重，霍光問後事，武帝託孤受命，請他立少子為帝，並封霍光為大司馬、大將軍「行周公事」。同時還設車騎將軍、左將軍共領尚書事，作為輔政。

武帝死後，八歲太子繼位，是為漢昭帝。

這時，霍光出於安撫的需要，褒賜燕剌王劉旦錢三千萬、萬三千戶。可是，劉旦卻不領情，怒目對曰：「我當為帝，何賜也!」

昭帝元鳳元年(公元前80年)劉旦果然勾結宗室、官吏謀反，最後，劉旦與鄂邑長公主等失敗、自盡。漢昭帝的政權才得以鞏固。

歷史上存在必然性與偶然性，這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漢昭帝在位僅13年。元平元年(公元前74年)四月，漢昭帝離世，年僅21歲，無子，帝位再次出現空缺。

於是，人們再次開始物色皇位繼承人。此時，漢武帝的六個兒子中只有廣陵王劉胥尚健在，有人主張立他為帝。但有人認為廣陵王曾「以行失道，先帝所不用」，因此不可承宗廟。此時，具體主持朝政的是霍光，情急之下，霍光與丞相、太后緊急商議，決定迎武帝孫劉賀即位。

廢帝劉賀

同年六月，劉賀被扶上帝位。劉賀的世系是清楚的，他的祖母是漢武帝的妃子李夫人。父親是昌邑王劉髆，他死後由劉賀承襲王位，時年五歲。十九歲登上高位的劉賀，不懂得朝廷的政治規矩，以至上台前後做出很多荒唐事。如《漢書·霍光傳》中匯總和羅列的：他在服喪期間，亡悲哀之心;廢禮誼，居道上不素食;使從官略女子載衣車，內所居傳舍;始至謁見，立為皇太子，常私買雞豚以食;「發璽不封」;「常與居禁閹內敖戲」;在前殿「引昌邑樂人擊鼓、擊鐘磬」，鼓吹歌舞;「召皇太后御小馬車，使官奴騎乘、遊戲」;與昭帝宮人「淫亂」，等等。這些違反「祖制」常規的貪色、貪婪行為實在太荒唐，淫亂之事也太離譜。從出土的文物中所見大量的編鐘、編磬、琴瑟、排簫等樂器，各種寶石、瑪瑙，漆器看，說明他在生前也很「浪漫」。這使霍光非常鬱悶。

有人以「審此人不可」，建議可按古之實例承告太后「更選賢而立之」。

為此，霍光按照朝廷的議事制度，在未央宮召集群臣會議，提出「昌邑王行昏亂，恐危社稷」，如何處置?議者一致同意唯大將軍之命是從。

於是，霍光便率眾大臣聯名向太后具陳昌邑王不可承宗廟狀的意見。最後以劉賀「荒淫迷惑，失帝王禮誼，亂漢制度」，雖「數進諫，不變更，日以益甚，恐危社稷，天下不安」等一千一百二十七條過失，建議「當廢」。得到皇太后詔「可」。

之後，霍光碟機除劉賀的眾臣，只召劉賀一人入內，閉門，由宦者守衛，向他宣布太后廢帝詔書，劉賀於此結束27天的皇帝生涯。

為了安撫劉賀，霍光親自將他送往官邸。劉賀說：「愚戇不任漢事。」霍光說：「王行自絕於天，臣寧負於王，不敢負社稷，願王自愛。」若按原來「古者廢放之人屏於遠方」的規定，他應該發配遠處。但這次情況特殊，對他格外開恩。太后下詔讓他回到昌邑，並賜二千戶。元康三年(公元前63年)漢宣帝又封他為海昏侯，但不能參與奉行天子之禮。

從立與廢的全過程，劉賀因不守制度與規矩受到了廢黜，處罰促使他認識遵守朝廷規矩的重要性，這從出土文物中可得到證明。墓內最引人注目的是378件金器：金塊、金餅，馬蹄金、麟趾金。這些金器既可作為墓主人身份的象徵，也是政治制度的明證。西漢酎金制度規定，侯、王要在每年八月祭祖時把酎金送到朝廷，朝廷會根據所獻酎金做出評定。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漢武帝因列侯所獻酎金的分量和成色不足，就奪了106人的爵位。那時劉賀雖未出生，但是，他懂得這一歷史教訓。這次出土金塊中有「南海海昏侯臣賀，元康三年，酎金一斤」字樣。元康三年正是漢宣帝封他為海昏侯的時間，小心製作成色很高的酎金，說明他遵守酎金制度，目的就是為了避免爵位被奪。神爵三年(公元前59年)，劉賀病逝於昌邑。年僅33歲。

宣帝中興

就在人們開始物色、確立皇位繼承人期間，有人向霍光報告，在民間發現了史皇孫，即武帝的曾孫劉詢。

當戾太子全家遭遇巫蠱之毒時，皇曾孫劉詢尚在襁褓中，小名叫病已。為安全起見，人們把他送到祖母史良娣家。史家讓他學會躬行節儉，慈仁愛人，接受詩書禮儀教育，已將史皇曾孫撫養成人。

霍光等人開始「議定所立」，認為：依據太宗無嗣，可擇旁支子孫賢者為嗣的原則，在其他王子、王孫中尋找繼位者已無可能的情況下，選擇劉賀為帝，是無可奈何之舉，也是失敗之舉。現在，既然劉詢已在民間找到，他既是武帝曾孫，屬於長子長孫。而且，武帝時就有「掖庭養視」之遺詔，至今年十八，有修養，近親中唯有戾太子之孫皇曾孫劉詢可以繼位，奉承祖先宗廟，維護長子繼承製。遂後報告皇太后認可。

當年七月，劉詢即皇帝位，是為漢宣帝。

歷史證明，廢劉賀、立劉詢的做法，不僅維護了制度的一貫性，更重要的是給西漢社會帶來穩定與繁榮。漢宣帝勵精圖治，信賞必罰，知道民間疾苦，尤得安民之要，文治武功，皆有佳績，安定宗廟，業垂後嗣，人稱中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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