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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王洪秀全:想連宗不容易

天王洪秀全:想連宗不容易


陶短房


帝王時代中國的世俗社會,素有認養子、義弟的習慣,搞社團、混江湖的老大們,就更對這一套耳熟能詳。遠的不去扯,明末清初的風雲兒李自成、張獻忠,前者唯一的繼承人李雙喜是養子,原本姓張,後者麾下最著名的「四將軍」——張可望、張定國、張文秀、張能奇,也都是養子,原本分別姓孫、李、劉、艾。風靡於兩廣的天地會系統,各路山堂香口,收養異姓更成了一種約定俗成的風氣。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江湖風險大,社團活動在清代更是形同「造反謀逆」的大忌。按照《大清律》,凡異姓結盟結拜兄弟,「照謀叛未行律,為首擬絞監候,為從減一等」。僅僅序齒結拜弟兄,而沒有舉行結盟儀式的,如果人數不足20人,為首者杖一百、枷號兩個月,為從減一等;人數在20-40人間,為首杖一百、流三千里,為從減一等;人數超過40人,為首絞監候,為從減一等……


總而言之,即便是看似最「和平非暴力」的結拜會盟,一旦被官府發現,也要冒輕則屁股開花,重則「死緩」的重刑,那些更具反抗性、破壞性的事就更不用說了。在如此嚴酷環境下,一方面隨時會有「兄弟」死去,作為同黨或老大,撫養遺孤不僅是義氣所必須,也是維繫社團人心的保證;另一方面,上至首領,下至普通會眾,也無不擔心「斷子絕孫」,他們中不少人又或隱姓埋名、背井離鄉,或妻兒遇害,孤身一人,收養異姓子弟承繼香火,也就成了一種必然的寄託和選擇。


當然,還有一些既有心、又有條件的首領,會特意挑選有才能、可塑造的少年,收養為義子,將之培養成自己闖蕩江湖的左膀右臂。


太平天國起自收養過繼十分流行、天地會堂口遍布的兩廣,又在起事之初搞過「男分男行,女分女行」的夫婦分居體制,家庭被強行拆散達4、5年之久的太平天國將士,收養義子、義弟(太平軍中俗稱「老弟」)的風氣就更加普遍。

燕王秦日綱受託領銜公布的《斬律六十二條》中,就赫然列有「凡我們兄弟在鄉村住紮,不得強帶他人子弟作自家子弟,違者斬」,「強帶他人子弟作自家子弟」的風氣,在太平天國中下層官兵中風靡一代,據說到了十四五歲以下不論俊丑聰愚「掃數而盡」的地步,以至於正規刑律要特別提及嚴禁,並定為死罪。然則一紙條文徒然從側面印證被俗稱「帶娃崽」的收義子、義弟風氣,在太平軍中泛濫到何種程度,卻無法真箇管束那些部眾,太平軍中的義子義弟仍然多如牛毛。


這些義子義弟並不都是同一種情形。


比較特殊的是前期實際掌握軍政最高權力的楊秀清,他父母雙亡,直系親屬只有一個叔叔,但叫做「楊某清」的楊姓國宗卻多達十幾位,楊在田等自居晚輩的楊姓國宗也有多人。據記載,這些人原本的確姓楊,但和楊秀清沒有血緣關係,認為義弟、養子,連宗排輩,是為了壯大嫡系勢力。


很多太平軍將士收養義子、義弟,會將他們改名換姓,拉為本家,視若同胞或親生,這種例子多到不勝枚舉,李秀成養子——忠二殿下李容發,錢桂仁義弟錢壽仁(比義兄先降清後認祖歸宗,改姓名周壽昌),郜永寬養子郜勝飈,都是其中較知名的人物。


當然,也有許多被收養的少年並未更名改姓,而仍舊保留本來姓名,像李秀成營中,譚紹光、郜永寬、黃金愛、熊萬荃、蔡元隆等,都是李秀成早年隨軍從金田一路走到天京,在沿途收養的少年子弟,但他們卻並未如李容發等人那樣改姓李,也並未正式列入李姓子侄兄弟的「王宗」行列。

無論如何,有一點是清楚的,和異姓連宗,列入子弟門牆,在太平天國的世界裡不僅正常,而且普遍,上至軍師、諸王,下至普通下級軍官,這樣做的人都是很多的,公私記載中,可供印證的事例比比皆是,這也符合當時中國江湖社會的普遍習慣。


然而洪秀全本人卻是十足的例外:終太平天國一世,他都沒有和任何人連過宗。


他並非不熟悉這些人情世故,也不是不曉得如何操作。事實上他給臣子們賜過名(如李以文改名秀成,陳丕成改名玉成),給死人賜過繼承人(東王楊秀清的繼承人是自己的第五子洪天佑,南王馮雲山的繼承人則可能是自己的外甥、蕭朝貴次子蔣有福),替妻子認過義兄弟(起義前夕認藤縣賴培英等為妻舅,因為自己妻子賴蓮英和賴培英等同姓、同輩),和人拜過兄弟(上有天父天兄,下有馮、楊、韋、石),「拉乾親」以聯絡感情、密切關係的一套,玩的可謂爐火純青、駕輕就熟。


比如「代天兄傳言」的蕭朝貴,原本並不在權力核心中,但因為「天兄附體」地位陡升,洪秀全為鞏固和這位政治強人的關係,先是把本是表親一族女子的蕭朝貴妻子王宣嬌認為「天妹」,繼而名正言順地將蕭朝貴認作「帝婿」(上帝的女婿)、「貴妹夫」,從而用這種近乎相聲界「代拉師弟」的政治戲法,在很短時間內精心構築了作為太平天國權力最核心的「天人合一」小家庭。


但他卻吝嗇「洪」這個姓:終其一世,他未曾賜予任何臣下以「國姓」,甚至原本就姓洪但不同宗的臣子,也被他強令改姓(如大將洪容海就被強制性改姓為「童」)。要知道在當時的江湖世界,「國姓爺」鄭成功的事迹可謂耳熟能詳,而漢、唐、明三代風行賜姓,「國姓」滿天飛,甚至連外族也跟著「沾親帶故」的典故,在說書人遍布茶樓酒肆、窮鄉僻壤的年代裡,也絕不是什麼僻典,洪秀全這麼做,委實有些特立獨行,甚至可以說不近人情。

或許有人會說,洪宣嬌不是姓洪么?她該算連宗賜姓的例子吧?


在《天父詩》等太平天國資料中,「洪宣嬌」有名無姓;在《天兄聖旨》和《太平天國起義記》等記載中,「洪宣嬌」分別叫「黃先嬌」、「楊雲嬌」,綜合各方資料,這位蕭朝貴的妻子是洪秀全表親賜谷王家的人,本姓王,因為太平天國不許姓王改為姓黃,又被楊秀清攀為親戚,改作姓楊,不管在太平天國時代,「西王娘」究竟是姓黃還是姓楊,總之不是姓洪,之所以誤以為姓洪,是被《李秀成供》中一句「天王妹子嫁與(蕭朝貴)為妻」推理想像而出。


這個推理本身並非不合理(天王姓洪妹子自然大概其也姓洪),卻沒想到這個「妹子」乃是和「天父天兄」攀扯到一堆的「天兄妹」,是無需改姓的,另外幾位「天弟」——楊、韋、石就都沒有改姓,道理很簡單,「天兄弟」就算「子隨父姓」也該隨「天父上主皇上帝」的姓,可誰知道「皇上帝」他老人家究竟姓什麼?


太平天國是一個神人合一的「雙重家天下」,一方面,實際的「帝王家」,是洪秀全、洪天貴福父子為核心的「洪姓家天下」,另一方面,這個「洪姓家天下」的合法性,卻是通過洪秀全是上帝次子、耶穌胞弟,洪天貴福是上帝親孫、耶穌過繼子的「神聖血脈」得以確認和保證。在這種複雜的「雙重家天下」背景下,理論上的「國姓」並不是洪姓,而是「皇上帝」的「聖血脈」,在這一層面上,洪秀全其實是「連宗」了的,他自己就和「天父天兄」父子公孫三代連宗,楊、蕭、馮、韋、石和「洪宣嬌」也都分別或明確或含糊、或親近或疏遠地連了這個宗。既然有「天宗」可連,和洪氏家族連「地上的宗」,就顯得沒有必要。

而在1856年天京事變、次年石達開出走後,洪秀全對那些差點讓他死無葬身之地的「天兄弟」心有餘悸,「被東北翼三王弄怕」,「天宗」這種一旦尾大不掉,就可能反嚙自身的危險品,自然是再不敢玩,非但不敢拉異姓進「天宗」,相反,還要儘可能把自己的血親塞到已成既成事實的那幾家「天親戚」里,讓「天宗」變得更可靠一些。而洪氏連宗則必然侵及已開始攬權牟利的真正洪氏宗族實際私利,當然也是能免則免。


說到這裡,就不免要談及一個神秘的人物:洪大全。


這位在1852年永安州城外龍寮嶺被清軍抓獲、抓獲時帶著太平軍鐐銬的湖南人,被欽差大臣賽尚阿千里迢迢送進北京獻俘,當作太平軍二號人物、「天德王」、「洪秀全義弟」凌遲處死,清方正史、官方資料都叫他「洪大全」,和洪秀全是兄弟,但許多案牘、包括洪大全自己的供詞也承認,他本來並不姓洪,而是興寧生員、天地會湖南招軍堂領袖焦亮。


他和洪秀全的關係究竟有多密切,百年來研究者們眾說紛紜,大多數人的意見認為,洪大全即焦亮只是個分量不輕不重的太平軍同盟者,不是什麼特別重要的人物,更不是洪秀全的「謀主」或「天德王」。不過對於「洪大全」這個化名是自稱還是洪秀全所賜,則眾說紛紜。


從洪秀全對沾「洪」字邊連宗的排斥態度可知,在他面前「洪大全」只能叫「焦某亮」(太平軍不喜歡單名),斷不能姓洪,「洪大全」這個名字如果的確用過,則只能是焦亮在號召自己天地會招軍堂或其他天地會堂口弟兄的寄託,天地會又稱「洪門」,陌生會眾相逢,常自稱「本姓某,改姓洪」,「洪大全」這樣一個名字,在天地會的江湖,可是要多響亮有多響亮——若非「洪秀全」這個姓名無巧不巧和天地會的習慣重合,當時南中國的眾多天地會,也不至於誤以為「南京兄弟」是和他們志同道合的反清復明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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