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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看小说 一个乡村教师和诺奖获得者的共时关系

【叶兆言承认「有意地调整着真假的比例」,因为「真和假可以成为手中的涂料,成为和读者作战的武器」, 正如他好几年前在《枣树的故事》里声明的那样:「真的东西和假的玩意有机地纠缠在一起,真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地,假是草地上那几朵美丽的黄花。我第一次产生了这么个不雅的担心,如果世界上当真没有假的玩意,该是一件多煞风景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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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得承认,叶兆言是一位很有历史感的作家,要不然他不会把这样一些一般人看来早已湮没的名字如赛珍珠、王金发写进小说里。这些停留在历史深处的人物一直以来仅仅是做学问的对象。当然,小说是小说,小说不是论文,小说不受学术规范统制,小说不需要注解和参考书目。但这并不是说二者之间的界限绝对不可跨越。

《走近赛珍珠》采用的是「嵌套式」结构,叙述者在生活和历史之间跳跃。读过《苏菲的世界》一类的书的人对此不会感到陌生。一个终生不得文学殿堂大门而入的乡村教师,和享有盛名(美名和骂名)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呢?无非是前者临终之际,正好有人要「我」将后者的小说改编成电影。二者之间似乎只是一种「共时」的关系,偶然同时闯进作者的生活罢了。再深入挖掘一下,也不过是这个叫刘岳厚的乡村教师一篇篇孜孜不倦地写作,不断追赶文学的各种潮流,但从来没能在「文学的盛宴」中分得一杯羹;而赛珍珠,一个传教士的女儿和农业技师的妻子,热爱写作,因为一些很偶然的因素(如美国人的「东方狂热」)而暴得大名,就此挤入世界一流作家的行列。命运对人如此不公,时至今日,刘岳厚抱憾死去,留下一大堆谁也不要的手稿,而赛珍珠的作品在美国「还很有市场」。这样一点浅薄的人生感喟当然无法带动整篇小说,吸引人的实际上是这些看似偶然的事件(一个老师将死,有人约写电影剧本)所呈现的作者的生活状态。常常是这样,一些互不相干的人和事撞进你的生活,同时缠绕着你,你最后发现,它们对于你的意义竟是如此相似,「这篇小说结束以后,赛珍珠将重新回到书橱里去,继续载入史册,而刘岳厚则将埋在村头的土坡上,很快地被人遗忘」,他们都从生活中消逝,但留给「我」的结论是共同的:「这种(对写作)的热爱才是文学存在的重要意义之一。一个人最终有没有达到目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应该去追求,重要的是对追求的这个过程。」


《王金发考》摆出了一付做学问的架势,作者在行文中不断就王金发生平发表一些猜想和看法,以颠覆某些流行的结论。作者的意图很显豁,因为一开始他是从鲁迅进入王金发的,这两位同龄人后来的不同遭际正寓示着两种不同的人生步调:当王金发作为绍兴都督富贵还乡时,鲁迅不过是一个教员,当这位都督晚节不保并被袁世凯杀害时,比他还大两岁的鲁迅还没有开始自己毕生的文学事业。两位同龄人就这样分别被归入「辛亥一代」和「五四一代」,而作者恰恰是要凸显这种对比,来探究辛亥一代「只是结束一个顽固的旧时代」,而没能开启一个新时代的原因。你看到区别了吗?作者打量人物的眼光,显然比《走近赛珍珠》要带上了浓得多的学术意味,王金发对于他的距离,比同是小说家的赛珍珠要远得多,这种距离体现了作者试图进一步调和小说与学问的努力,不过,从阅读感觉来说,《王金发考》不如《走近赛珍珠》,显得板滞而没有切肤感受,更像一篇学术散文。


《故事:关于教授》是这本小说集中最好的一篇。作者又将笔收回到了自己身边。小说的主要人物,苏抑卮教授和他的研究生们,不再是做学问的对象,他们本身就是做学问的,学问是他们的生命状态。学贯中西的苏教授赶上新时期尊重知识的好气候,晚年名满天下,桃红李白,弟子芬芳。但是在作者的叙述中,我们不会认为苏教授的人生是成功或幸福的。他与妻子的关系因为历史的恩怨,很糟,他最得意的弟子马路因为过度用功而英年早逝,他的众多学生几乎无人可传其衣钵,连他自己到了晚年,也变成了一个象征符号,成为专业招生的招牌。最有反讽色彩的,是苏教授对「自订年谱」的修订,他删去了大量的个人隐私:「苏教授忽然意识到,个人的私事并不足以传世,过多的生活细节描写,反而会因文害义,损害了学术思想的阐述。」一方面,他的「私事」确实乏善可陈,另一方面,在自己写就的传记中,他还将被抽空成一个学者,一部生产出「学问」的机器。再看看马路的死,两名研究生不成功的性生活,「学问」在这里似乎成了一种与「生活」对立的东西。是这样吗?作者没有回答,他只是影指出了这样一种事实。


这三篇小说看起来没什么关系,其实它们都类似一种古老的文体:行状。通过对一个人生平的叙述,体现作者的感慨和议论,本来就是中国自古文人的拿手好戏。你把这种写法归入小说或学问都没有关系。叶兆言说:「写小说和做学问显然两回事,唯一的相近之处,就在于都想尽可能地接近真理。」我还可以补充一句:做小说和做学问,唯一的相异之处,就在于学问号称尽可能接近真实,小说则不然。叶兆言是个很老实的作家,他承认「有意地调整着真假的比例」,因为「真和假可以成为手中的涂料,成为和读者作战的武器」, 正如他好几年前在《枣树的故事》里声明的那样:「真的东西和假的玩意有机地纠缠在一起,真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地,假是草地上那几朵美丽的黄花。我第一次产生了这么个不雅的担心,如果世界上当真没有假的玩意,该是一件多煞风景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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