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斯·塞拉諾和他美麗而令人不安的暴力攝影
狗態 II(Dog Position II)。全部攝影作品來自安德烈斯·塞拉諾
遭受折磨可以是美的,或者說,它可以被做成美的樣子。美國攝影師安德烈斯·塞拉諾已在荊棘叢生的暴力美學領域創作多年,他最新亮相於法國阿爾勒攝影節系列作品《酷刑》(Torture)也延續了這一主題。
在塞拉諾的這四組照片中,靜物式的中世紀刑具和當代遭受人權虐待的受害者形象得以盡顯,一種自成體系的原始殘暴由此得到升華,使觀眾將目光長久地聚集在這些令人排斥的主體上。
此次攝影展由巴黎的蘭伯特收藏館(Collection Lambert)和富有社會意識的藝術機構「無關政治」(a/political)共同承辦。他們找來切身體會過暴行的受害人重現他們不堪回首的經歷,同時也召集志願者演繹這些源自黑暗時代的場景。
該系列作品包含了一名女子的肖像。她化名法蒂瑪(Fatima),住在喀土穆時曾經被蘇丹安全部隊囚禁折磨並遭多次強姦,逃到英國後又被拘留在亞爾斯伍德移民搬遷中心,苦難在她身上不斷放大。
塞拉諾還拍攝了愛爾蘭共和軍嫌犯 「風帽蒙面人(Hooded Men)」,英軍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有專門用來審訊他們的 「五大方法」 ——站牆、戴帽、噪音征服、睡眠剝奪和飲食剝奪。
《酷刑》中的許多照片都取景於一間地牢般的鑄造廠,這是一個位於法國莫布爾蓋的十九世紀軍工基地,2015年被 「無關政治」 改造成了一個實驗藝術空間。此外,塞拉諾還在真實存在的暴力現場取景,他尋訪了位於東柏林的一座斯塔西(前東德國家安全局)監獄和位於奧地利毛特豪森的一個納粹集中營。
塞拉諾選擇拍攝的受害者、時代背景和地理位置的範圍都顯得有些獨斷任性,他把複雜多樣的暴力事件平面化了,變成了一種普遍的折磨經歷。然而也正由於他的寬泛筆觸,這一系列作品得以表達出合理化的暴力行為是人類社會的固有產物。
塞拉諾會懷著一種令人訝異的敬意來表現那些讓人感到焦慮不適的主體,他也因此而臭名昭著。早在1987年,他的攝影作品《尿浸基督》(Piss Christ)(一個浸在他自己尿液中的基督十字架受難像)引起了一片爭議。1992年,他在《停屍房》(Morgue)中拍攝了經過烈火燃燒或者刀割致死的人體。2008年,他又在《糞便》(Shit)中拍攝了取材於他自己以及其他各種動物的排泄物。他還紀錄過紐約的流浪漢和三 K 黨。
我們通過電話和塞拉諾聊了聊酷刑、強權以及爭議的傳承。
木馬(The Wooden Horse)
VICE:你是用什麼樣的方式拍攝你的攝影對象,比如著名的 「風帽蒙面人」 的?
安德烈斯·塞拉諾:「風帽蒙面人」 就是這些被英國當局拘留的愛爾蘭人,他們跟被奴役了差不多,而且在囚禁年間一直都要被風帽蒙著頭。他們現在正向英國政府提起訴訟,人權律師艾莫·克魯尼(Amal Clooney)正在幫他們贏得這場勝利。
到了我要去拍攝的時候,我決定不去拍傳統的人像,而是拍他們頭上罩著黑色風帽的樣子。我覺得他們對我的要求感到挺驚訝的,當時他們有一種因為場景似曾相識而產生的不安 —— 不僅是出於好像要回到當時那個地方的恐懼,而且還因為這個場景真的會勾起他們的某些回憶。最後,儘管他們必須要先深吸一口氣,他們還是接受了這個安排。他們的配合讓我覺得非常感激也非常高興。
你把好多圖像都放在了看上去和歷史無關的場所和背景中 —— 只有一點形式上的老舊感,讓人覺得它們可以屬於任何一個時代。這是在暗示我們都會無可避免地施暴於彼此嗎?
折磨貌似是人類處境的一部分,每場戰爭都有被折磨的受害者,每個世紀都有共通的殘暴行為,包括我們常說的中世紀、女巫審判、宗教裁判和十字軍東征。而且除了酷刑,我們還有剝削和羞辱 —— 有太多方式可以折磨人了,哪怕不是物理層面上的,人們還是在飽受摧殘。但現在人們想要改變壓迫、改變貧困,在世界範圍內掀起一場改變現狀的革命,因為正是現狀把我們所有人都變成囚犯。折磨是具體的,可以是肉體上或是精神上的;但只要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著統治階級,無形的衝突必將與我們同行。
血屋(Room of Blood)
拍攝過程中你的模特會覺得痛苦嗎?
即使這些只是場景重現,模特想要維持動作狀態也會感受到很大的不適,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折磨也是存在的。通過拍攝這個作品,我發現當人們擁有高於他人的強權時就可以折磨他人 —— 模特們完全服從了我給出的指示,而試想如果他們不是志願者,如果他們除了按照施暴者的意願行動以外別無選擇,那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情形?酷刑不只是身體上的疼痛,它更是一種對受害者的羞辱,因為他們必須服從施暴者的任何指示。
無題 XXIII(Untitled XXIII)
你的很多作品都是具有政治維度的,但在之前的採訪中你說過,和政治性比起來,你更喜歡用 「良心之舉」 來描述你的作品,因為政治性的作品看起來都像是宣傳手段。
我沒把自己當成某個訴求的捍衛者或者什麼胸有宏圖的藝術家,我沒有在試著拯救世界。我把自己看成《皇帝的新衣》里的孩子,唯一那個說皇帝沒有穿衣服的人。
限於某些條件,我們不會去看一些東西 —— 如果看到了的話我們就會受不了,就會對所有事物感到悲觀,所以我們選擇了無視。而我卻跑過來和大家說:「嗨,快看吶!」 我覺得我只是在陳述顯而易見的事實。
無題 II(Untitled II)
我知道你是基督徒,而且你的很多作品都在強調受難的狀態。
我是基督徒 —— 有時候我是個被誤解的基督徒,但我的確是個基督徒。而我同樣也是個藝術家,這事兒不是像 「他是個好人」 或者 「他是個壞人」 這麼簡單 —— 也許你就是兩邊都會沾上點兒。不過我的作品都是有人性的,我所關注的事情也是教宗所關注的事情,比如與古巴展開對話,還有無家可歸的問題。我的夢想就是方濟各教宗可以會見我、給我祝福,或許委任我為教會做一些工作,就像歷史上那些為教會工作過的藝術家教徒一樣。
我自認為是個有宗教信仰的藝術家,就像希羅尼穆斯·波希(Hieronymus Bosch)那樣。我還認為路易斯·布努埃爾(Luis Bu?uel)也是個有宗教信仰的藝術家,他對天主教的矛盾情感恰恰表明教堂仍然在他心裡。
從形式上來看,你的構圖方式展現出了敬意,這也許讓你更容易和過去那些有宗教信仰的藝術家們建立起聯繫。
很多時候是這樣的。當代藝術發展到今天是智力的,也是冰冷的;它不是政治性的,也不是社會性的,它是無關任何事的藝術。而我的藝術是有主題的,也不冰冷,因為我不是一個冰冷的人。實話實說,有很多藝術作品我是不能理解的,所以有人不理解我的作品也很正常。
布痕瓦爾德集中營火葬場之瓮(Crematorium Urns, Buchenwald)
你的早期作品引起了一些保守人士的爭議,因為他們很容易覺得自己受到了冒犯。但是這些年過去了,人們對你的評價好像也變了,現在的情況是有些知識分子反對你美化受難。所以當你在處理一個主體的時候,你會想要把它表現得很美嗎?
「美」 就是個被當今藝術拋棄了的觀念;人們現在不想把藝術做得很美。但我相信美學是存在的,而且我絕對不會辜負它,我選擇了創造美麗的事物。我的作品裡固然有些讓你覺得不舒服的東西,但如果沒有那種咄咄逼人、兩重性、善與惡美與丑的反差,而純粹是好看的圖片,那我的作品就成了裝飾品,就沒人要了。
人們期待我引起爭議,如果我沒有的話,他們就會失望,就不去寫有關我的文章。讓我覺得難受的是,過去25年我在歐洲的15個主要博物館舉辦過展覽,但我在美國只辦過一個大展。在美國,我是 「安德烈斯·塞拉諾,那個有爭議的藝術家」;然而在歐洲,我只是 「安德烈斯·塞拉諾,一個藝術家」 —— 在美國,人們只知道我的《尿浸基督》。


TAG:vice中國 |
※朝向溫情的暴力:對話克勞德·勒維克
※錫安·威廉姆森的封蓋,無一處不充斥著暴力美學
※怕再被說「冷暴力」?特朗普在佛羅里達集會與梅拉尼婭大秀恩愛
※巴爾韋德:本場勝利將給予丹蘇和暴力鳥信心
※鬼才昆汀·塔倫蒂諾的暴力復仇片
※他是美國黑幫教父更是芝加哥之王 「終極混蛋」艾爾·卡彭的暴力人生路比電影還火爆
※雷爾彌勒的講話:愛和非暴力
※內馬爾暴力鳥庫蒂尼奧聊國足:中國隊能不能贏烏茲別克?
※本性禪師:心靈教育與非暴力——美國拉斯維加斯曼德勒海灣酒店槍擊屠殺慘案的反思
※蘇軍攻克柏林後,德國首都淪為「性暴力之城」
※重回巴西!塔爾德利笑不停,暴力鳥、奧古一臉淡定
※我們知道夏洛茨維爾的暴力衝突和車禍
※保利尼奧加盟巴薩?斯科拉里給出官方回答,暴力鳥才是中超標王
※超級英雄也愛玩暴力美學,不輸吳宇森和昆汀
※致敬昆汀·塔倫蒂諾 十部暴力美學佳片
※宏都拉斯的暴力紅色恐怖
※戰權健阿蘭讓人絕望,氣的斯科拉里讓暴力鳥踢前腰才挽回點顏面
※大冠軍杯中國隊力克俄羅斯,又見丁霞暴力金左手
※王者榮耀:無坦克陣容,安琪拉引領全輸出暴力秒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