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真人眼裡的大宗師

世人好言仙道，很多人常常會問什麼是道，什麼是神仙。也有很多人雖然沒有宣之於口，也有在心裡常常憧憬，成仙會是怎樣的滋味，會不會像長留上仙一樣到處飛來飛去？

因此，今天就給大家講講，南華祖師眼裡的真人，是怎樣的。

（一）

在南華真人的大宗師里，開篇明義，就講出了主旨，「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至矣…且有真人而後有真知。」翻譯過來，就是說，古之真人，有真知。

那什麼是真知呢？就是知道天地的規律，知道人間世的規律，行為符合天地人的規律之後，才能達到於天人合一的境界。所以，南華祖師才會反問道「所謂天之非人乎，所謂人之非天乎？」在祖師看來，天和人，本身是一體的，只是我們凡人有了自己的妄心，有了自己的慾望，才會忘記最初的本心，失去和天地自然直接的聯繫，凡人之所以為凡，不是因為天棄之，而是因為我們自己迷失了。

因此，在這一步上，南華祖師進一步衍伸出來的他的想法，既然天地和人是一體的，那麼，自己怎麼會傷害自己，哪怕地震了，海嘯了，一切過後，天地依舊，失去的，其實是人自己。因此，真人已經達到了和天地一體的境界，自然就能做到「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熱」。

這些在古代，稱之為神通，那個時候，人們的想像中自然會覺得神通玄之又玄，但是在現代人看來呢？是不是真的很難做到呢？未必吧，現在的高樓危起幾百米，人們在高空之上，也並沒有什麼不適啊，更何況還有飛的更高的飛機。至於入水不濡，我們現在的潛艇已經可以深入幾千米的大洋，也不會打濕你的衣服，入火不熱，一套高溫防護服就能做到。

有人可能會反駁，那是科技，不是人類自己的能力吧，那讓我們回過頭來看看開宗明義的第一句，「知天之所為」，我們現在的科學研究，不就是在研究天之所為嗎，不就是在搞明白，自然為啥是這樣，人類可以做到怎樣么，和祖師的訓誡，有違背么？我是看不出來有啥不對，諸君以為呢？

那這是真人對於外的態度，對內呢？南華祖師接下去描寫到「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不知說生，不知惡死」。這個就說的很明確了。我們常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而真人白天無憂無慮，晚上自然也就不會夢裡七顛八倒。

按照科學的說法，做夢其實是大腦皮層沒有休息，還在活動的原因。因此我們可以看到，多夢的人，通常睡眠質量都有問題，睡眠不好，白天就容易精神不好。大家應該都有體會，如果休息不好，一整天都會心情抑鬱，反之，如果睡飽了，睡足了，精神好了，心情就會很好，看什麼都是陽光燦爛的，自然也不會有憂慮和焦躁。

另外，真人不會覺得某種食物特別好吃，也自然不會覺得食物特別難吃，那樣就不會為了求美食而蠅營狗苟。

真人呼吸深深，這個深不是指深呼吸，而是呼吸自然和順，渺渺蕩蕩若有若無，這樣也就不會有氣喘氣急，氣不順這樣的情況發生。我們平時也有這種體會，當你心急的時候，或者身體疲勞的時候，自然呼吸就會急促，不規則。而真人的呼吸永遠是深深如淵如海，自然也就不會有心急體勞這樣的弊端。

有件珍貴的戰國文物，叫做行氣玉佩銘，上面是這麼說的，「行氣，深則蓄，蓄則伸，伸則下，下則定，定則固，固則萌，萌則長，長則退，退則天。天幾舂在上；地幾舂在下。順則生；逆則死。」

這件就是現藏於天津博物館的實物。

這其實說的和真人呼吸以踵是一樣的道理，真人呼吸綿長到身體細微之處，而普通人則只是在胸腹之間打轉，用氣息布滿全身，自然會有不一樣的體會和境界。

之後，關於生死，真人也是十分的豁達。梁道長已經講過很多次關於道教對於生死的看法。道教求長生，而不是求不死。因此真人看待生死，就好像看待平常吃飯喝水一樣，就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道家認為，人身是天地諸炁化合而成，人死之後，又散化回天地之間。因此，在真人看來，生死不過是天地之間一逆旅，來也欣喜，去也欣喜。就好像我們出國旅遊，去的時候開心期待，回家的時候，一樣滿足自在。「翛然而往，翛然而來而已矣」。

也正因為如此，真人把自己看做是自然的一部分，「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時，與物有宜而莫知其極」，真人會根據自己所處的地方，所處的時間，自然而然的有所反應，或喜或怒，都符合自然的道理，讓所有人和物，都能夠與他和諧相處，卻又不知道，有什麼是他做不到的。

我們可以想像一下，一個人，可以在任何環境里安之若素，無論貧富，無論生死，都始終保持著豁達的心境，待人接物，能讓別人如飲醇醪，不但是人，就是動物，草木，都能在他身邊安然自處，欣欣向榮，這樣的人，你敢說他不是神仙？

同樣在這節中，我們又能看到真人的另外一種態度，無論自然也好，國家也好，社會也好，還是草木動物乃至人類也好，真人並不會去做所謂趨利避害的事情。利害、賢愚都是普通人所執著的東西，因此，常常有人因為眼前的利益，而做出有害於自己乃至於他人的事情。

而對於真人來說，他循天道而行，哪怕是不得已而用兵，滅國，殺人，也都符合天地生滅的道理，使所有當事方都能心悅誠服。因此，我們反過來看歷史，為什麼湯武興兵是革命，而安祿山，亦思巴奚這樣的被稱為亂兵呢？其實不去深究背後的歷史因素，一言以蔽之，那就是一個順天應人，一個逆天背人，違反了天地和人類的規律，大體都是這樣。

以上就是南華祖師論述的真人對於天地，對於自己，和對於他人的態度。

（二）

然後他開始用他奇妙的寓言來舉例。

首先就是我們非常熟悉的相濡以沫的故事。兩條魚在乾涸的泉水裡面，相濡以沫，以求生存。看著是挺凄美的，然而，旁邊的小貓都等急了，怎麼還不變成小魚乾呢？那麼，你們到底想做貓嘴裡的小魚乾，還是江河大海中，也許一輩子都不會遇見的兩條大魚呢？

所以，與其讚頌那種一起赴死的壯美，不如好好想想怎麼活的更好吧。

因此，南華祖師進一步提出，只有知道生死的，了解生死，不畏懼生死的真人，才能真正的善始善終。

那麼，怎麼去理解，了解呢？那就要通過道，只有得到道的人才能成為真人。之後祖師列舉了一串古代的得道的神仙，這個就不細說了。只是，道這個東西，道祖都說，無以名之，強名曰道，那怎麼才算得道了呢？

祖師首先說了一個南伯子葵問女偊的故事，子葵問她為何如此年輕，女偊說，因為我得到了道。子葵又問，那道可以學么？然後是一段非常經典的對話：

偊說，道怎麼可能輕易的學習呢。曾經有個叫卜梁的人來找我學道，他有聖人的才華，我有聖人的大道，可就是這樣，我還是在給他解釋了大道之後，又幫著他，守著他看他入靜，花了三天才忘天下，再花七天忘記外物，再花了九天才忘記生死，智慧澄澈，智慧澄澈之後，再守著他忘記自我，最後連時間古今都忘記，才能真正進入不死不生的境界。

這裡說的就是求道，哪有這麼簡單，就是有聖人才華的人，也要花上這麼多時間去訓練自己，去求索大道，而很多在座的諸君，常常想著，一進群就能有人傳你們道法道術，幾個月之後就能人前人後裝個大象。半年一年的就可以以斬妖除魔的名義，掙錢養家，這種想法，何其的荒謬啊。

那麼，為什麼求道要守靜呢？清靜經里也說了，動者靜之基，為啥不是守動，而是守靜呢？是不是靜就是好的，動就是不好呢？

其實不是！在我道家看來，陰陽，動靜，男女，天地，都是道的二元表徵，並沒有高下之分。因此，古代的聖人，也曾經通過觀看天地萬物的運動來悟道，並不一定求諸靜定，這就是所謂的觀天之道，執天之行。

但是，對於我們這些凡人來說，一旦動起來，就容易被外物干擾，五色，五音，五味，各種慾望，紛紛來干擾我們，迷惑我們，從而產生了妄心，有了妄心，即驚其神，就沒有辦法達到於天地合一的境界。因此只能退而求之，讓自己的心安定下來，慢下來，去找到那些干擾自己的東西，一個個去拔除它們。把這些影影綽綽遮蔽自己的東西都驅趕乾淨了，才能找到自己原原本本的那顆初心，初心不改，即可登真。

說到這裡，插一句題外話，當年，重陽祖師去度丹陽祖師的時候，丹陽祖師正在宴席上，於是就借著酒勁，問重陽祖師，如何是道？

哎，大家，有沒有覺得這句話特別的眼熟呢？很多朋友都問過這句話吧？如此看來，諸位與祖師爺的起點，其實並沒有分別呀。

當時，重陽祖師就回答他說，「五行未到之處」。

言下丹陽祖師立刻就驚醒了。什麼是五行未到之處？中國傳統中，五行是萬事萬物組成的基礎，世界上所有東西，都包括在陰陽五行之內，都可以用陰陽五行來解釋，因此，五行未到之處，就是一切萬物未生之處，那麼，怎麼去接近道？得道呢？其實，還是要以靜來慢慢斬除所有雜念，接近這個世界最本源的規則，才能有所成就。

丹陽祖師能聞一言而自省，所以才能成為承上啟下的一代宗師，諸君啊，你們要聞多少言，才能想起來，反躬自省，反求諸己而找到你們的道路呢？

嗯嗯，題外話說完，我們再回到大宗師裡面。南華祖師之後又寫了兩個有趣的故事。順便提一句，南華祖師給他的寓言裡面的人，起的名字，都有其用意哦，這個就不展開了。這裡講到子輿說他生了病，彎腰駝背，臉垂到了肚臍，肩膀比頭頂還高，頸椎突出，非常的難受。

然後子祀去看他，問他恨不恨老天爺讓他病的這麼重，子輿笑著說，本來人身就是老天賦予的，他賦予他改變，我有什麼好恨的，或許我以靈魂為馬，一樣可以走的很遠，我又有什麼可以不開心的。說到這裡，大家有沒有覺得子輿很像一個人？對，就是霍金教授，一樣身體殘損，但是精神卻能賓士在宇宙中而不朽。

而另外一個故事則是子來快病死了，子犁去探望他，子來就很豁達的說，是大自然把我塑造成了人的樣子，我死後，也許還會變成別的樣子，在別的生命裡面延續，那有什麼好難過的呢。就好像一塊鐵，要是跳著對鐵匠說，把我打成寶劍，估計鐵匠第一反應就是這貨是妖怪吧，趕緊把它扔了。所以，對於生我養我的大自然，現在又賜我以死亡，我又有什麼好埋怨的呢。我非要苦苦哀求，痛哭流涕去延長我的壽命，不就和會說話的鐵一樣可笑？說完，子來閉上了眼睛睡了過去，猛然再一驚覺，已經在另外一個生命，另外一段故事裡面了。

之後子貢吊子桑戶的故事，其實如出一轍，都是以此身為暫時的寄託，而遨遊在天地時光之中為樂，這或許就是南華祖師心目中不朽的方式之一吧。

至此，整篇大宗師，大體就是南華祖師用來描述人如何行道的故事。陸西星真人在點評這章的時候，認為，所謂大宗師，其實就是指的道。在南華祖師心裡，道就是真人一直守著的東西。唯有得道，守道，不移，才能得到真正的快樂。這種快樂不是來自於身體的享受，心靈的滿足，而是透徹的看清楚這個世界之後，不再被雜念所困擾的真正喜悅。

而南華祖師借復聖的嘴巴，來描述這種喜悅的境界，那就是連最重要的仁義禮樂都忘記，最後，連肢體，聰明，這一切都忘記，放下所有的干擾，則無所不知，無所不通。

因此，能夠入水，入火，甚至挾泰山而超北海的神通是真人，而像子輿，子琴張，孟子反和顏回這樣，游弋在生死之間，不改其樂的，也同樣是不朽的真人。

所謂大道，至大無外，至小無內，能夠接近它，人就會變得更好，能夠得到他，人就會不朽，其實，就是這麼簡單。

中嶽龍門徐理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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