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天上的父:
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
願你的國降臨;
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
如同行在天上。
我們日用的飲食,今日賜給我們。
免我們的債,
如同我們免了人的債。
不叫我們陷入試探;
救我們脫離兇惡。
因為國度、權柄、榮耀,
全是你的,
直到永遠。
阿們。
一開篇,影片就用一段基督教主禱文點出了其精神內核:免我們的債,
如同我們免了人的債。
不叫我們陷入試探;
救我們脫離兇惡。這段主禱文中「試探」(temptation)的意義,人們容易將其誤解為「考驗」,而這裡的「試探」其實是指一種極端的精神困境。你在路上撿到百萬現金,應該物歸原主,還是據為己有?這屬於「考驗」,因為它有一個顯而易見的正確答案——物歸原主。如果你和一個朋友出海遇到風暴,兩人在一塊舢板上漂流多日,無食無水,皆將餓斃。如果任何一人將奄奄一息的對方殺而食之,或能支撐到得救。這是「試探」(temptation),因為棄生和殺生無法同時避免——任何一個選擇都是痛苦的選擇,沒有正確答案。所以,試探就是神為你做出的不厚道安排,就是讓你感覺被神放棄的處境。凱勒是這層意義上的最大主角。信仰絕對虔誠的他,卻像被神放棄一般,受到接踵而至的試探。他是不怕考驗的。他總是未雨綢繆,像挪亞造方舟一樣做好了隨時災變的準備。獵鹿時扣動扳機對他來說也算不上什麼考驗,「你吃漢堡的時候會為牛感到難過嗎?」試探卻降臨了。神本該提供的各種支持忽然之間被撤走了。第一次試探,他失去了法制的幫助。因為法制讓警察局放走了阿萊克斯。第二次試探,他失去了道德的幫助。因為他為了找到女兒,不得不囚虐阿萊克斯。第三次試探,他失去了常識的幫助。在他認為鐵證如山的情況下,沒想到,阿萊克斯是無辜的。當然,這麼虔誠的一個基督徒,是不可能真正被神放棄的。神還是拯救了他——或者毋寧說,其實是在神的諭示下,他拯救了自己。如果他沒有像挪亞那般保持著未雨綢繆的習慣,那支口哨根本不可能出現在可能拯救他的地方。事實上他的過去也是飽受考驗的,他身上、手指上的紋身,他那共濟會的戒指,他老眨眼的習慣,他在亨廷頓少年感化院的經歷,在訴說著一段不為人知的坎坷過往。而現在,他受到的試探也不少。他為了安撫家屬,想多關阿萊克斯一天,被官僚系統所阻。他為了維持正義,保持自己每案必破的紀錄,被撲朔迷離的案情所阻。他為了找到小女孩心急如焚,試圖刑求破案,結果鮑勃飲彈自殺。是他去找的神父,是他找到的陳屍,是他發現的迷宮線索,是他把線索拼起來的。「一個神父在教堂工作中,聽到了「犯罪的告解」,可不可以「匿名」去報警?」免我們的債,
如同我們免了人的債。
And forgive us our trespasses,
As we forgive them that trespass against us.鮑勃自殺那一場戲還沒轉場的時候,凱勒在下一場中的禱告聲就已經響起了。凱勒當時念的就是這一段禱詞,最後卡在了「如同」二字之處。這種轉場的效果有些類似《忠奸人》的結局處理——Lefty 走出家門,黑場,槍聲響起,再出現 Donnie 在靶場練槍的畫面——那槍聲既服務於 Lefty 的場景,也服務於 Donnie 的場景。說回這禱詞——這裡他們希望上帝能為他們免去的「債」,是罪責,是凱勒虐待阿萊克斯的罪,是洛基害死鮑勃的罪。既然神如此殘忍地對他們進行了試探,就必須寬恕他們的罪。
影片的伏筆埋得很細。不經意間,就籠上了一層因果的氣息。中學時看過金聖嘆評《林教頭風雪山神廟》,記得最清楚的就是在「林沖大怒,離了李小二家,先去街上買把解腕尖刀帶在身上」處,金聖嘆評曰:刀在此處帶起,看官記著。遙遙然,直於此處暗藏一刀,到後草料場買酒來往文中,只勤敘花槍葫蘆,更不以一字及刀也。直到殺陸謙時忽然掣出刀來,直鬼神於文也。後來林沖斗陸謙時「用腳踏住胸脯,身邊取出那口刀來」,金聖嘆道:自閣子吃酒這日買刀,直至此日始用,相去已成萬里,而遙遙相照。世人眼瞎,便謂此刀從何而來。凱勒家的老房子,就是林沖身上帶的那把刀。誰也沒想到,隨口提到的一所老房子,後來能堪大用——變成了囚禁阿萊克斯的最佳場所。爸爸教女兒這麼一個道理,很正確,很有意義。誰人會想到,這其實是給了女兒「跟壞人走」的通行證。當房車的門向無辜的小女孩打開時,安娜一定想起了父親的話,「主人邀請了,我可以進去了」。就像兒女出門,父母反覆叮囑「注意財產安全,不要丟三落四」。誰人想到,火車站會冒出一群持刀暴徒瘋狂亂殺。兒女倒是惦記著一個箱子也不能落下了,所以跑在逃散人群的最後面。或者就因為這一句「注意財產安全,不要丟三落四」,缺了胳膊少了腿,甚至丟了性命。可是父母並沒有教錯。錯的是神。錯的是一個不該出現的試探。4、安娜會去爬陌生人的房車。安娜會問倉鼠為什麼不跟自己說話。這是一個活潑好動而且期待與陌生人(動物)交流的可愛小女孩。這是拐賣兒童的犯人最喜歡的對象。觀眾以為是只是表現小孩心性的情節,沒料到會對凱勒的結局產生性命攸關的影響。觀眾以為是只是表現小孩心性的情節,沒想到會成為情節轉折的關鍵。凱勒正是因為聽到阿萊克斯唱這首被改編的歌,才會堅信阿萊克斯是兇手。泰倫斯·霍華德雖然戲份不多,卻演活了這樣一個窩囊的黑人男性,說話沒有底氣,沒什麼主見,所以上班服從領導,下班服從老婆。面對別人的要求,即便他心裡有抵觸,也因為軟弱而無法拒絕。凱勒能自救,是因為「時刻準備著」的習慣,讓他送給女兒緊急口哨。洛基能破案,全是他自己尋訪查案努力做線索拼圖的結果。丈夫在神父面前炫耀犯罪,沒想到神父也不是個好果子。丈夫不但要墮無間地獄,還沒忘了留下迷宮項鏈這條線索,幫助後人在五年後逮住自己的老婆。直覺得《尚書》牛逼。什麼試探,什麼因果,十二個字,給你解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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