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佳瑋：如何安全地給歐洲女性畫裸體油畫而不挨打？

文史 08-23

《國家人文歷史》2016年8月下獨家稿件，原標題《那麼多不穿衣服的維納斯》，未經授權，嚴禁轉載。歡迎廣大讀者分享到朋友圈。

那時在歐洲，你不能隨意畫裸女。張三的太太，李四的閨女，你畫了，有傷風化啊。所以，凡是裸女題材，就得假託是維納斯，這才能名正言順。

文藝復興後，歐洲藝術作品裡，裸女頗多。歐洲人認為，這是有淵源的：我們歐洲人，也不是特別好色，獨愛裸體，還不是因為，我們的文明源頭，恰好是希臘和羅馬嘛；希臘天氣溫暖，大家一高興就脫個精光，於是就覺得跑馬拉松、扔鐵餅、擲標槍，保衛城邦的裸男裸女最美；人體太美啦，所以希臘人描繪神，都長了完美的人體……如此這般，我們也只好愛裸體啦……

這些話，冠冕堂皇，無可指責；各美術史都會掰開揉碎，翻來覆去講。而裸女畫既然以希臘為宗，當然也得追著希臘去：所以您若去看歐洲藝術作品的裸女，一半都是維納斯題材。

1500年前後，義大利人文藝復興，於是有了裸女像。1485年，佛羅倫薩的波提切利畫了這玩意：《維納斯的誕生》。這幅畫出現時，油畫還不流行，乃是蛋彩畫，現在佛羅倫薩的真跡，已經有些暗了。

張佳瑋：如何安全地給歐洲女性畫裸體油畫而不挨打？

波提切利《維納斯的誕生》

這裡有個段子：當年佛羅倫薩第一美人西蒙內塔，嫁給了大財主馬科·韋斯普奇，其艷名震動佛羅倫薩貴族圈。1475年，西蒙內塔時年21歲，大畫家波提切利以她為原型，畫了幅雅典娜。次年西蒙內塔過世，佛羅倫薩全城痛感美人已逝不可追，上千人步行為她送葬。西蒙內塔逝世九年後，波提切利畫出傳世神作《維納斯的誕生》，當時的佛羅倫薩諸公一見畫中維納斯，紛紛驚嘆：「呀，西蒙內塔！」——所以到現在，我們都還能大概分辨，佛羅倫薩史上第一美人的模樣。

這也就是所謂佛羅倫薩文藝復興風格了：人體很美，雖然構圖之類並不全然寫實。本來嘛，文藝復興時，佛羅倫薩人講究的主要是人體美，不那麼寫實：看維納斯那脖子，歪得不科學嘛。

25年後即1510年，威尼斯的喬爾喬內畫了《沉睡的維納斯》。這幅畫跟佛羅倫薩一比，就顯出威尼斯畫派的意思了。還沒完呢，又28年後，喬爾喬內的師弟提香也畫了維納斯：《烏爾比諾的維納斯》。

張佳瑋：如何安全地給歐洲女性畫裸體油畫而不挨打？

提香《烏爾比諾的維納斯》

那會問了：維納斯招誰惹誰了，為什麼那麼多人畫呢？

因為那時在歐洲，你不能隨意畫裸女。張三的太太，李四的閨女，你畫了，有傷風化啊。所以，凡是裸女題材，就得假託是維納斯，這才能名正言順：反正古希臘古羅馬的神，不都是裸的么？

《烏爾比諾的維納斯》這畫，除了標題，其實沒哪點像維納斯女神了——不像波提切利那幅畫，至少維納斯還站站貝殼呢。

須知，那時歐洲並沒如現代般成型的藝術市場，很多畫作，是畫家和委託人單線聯繫。這畫是當時的烏爾比諾公爵，新婚了，想要幅畫掛家裡。提香就找了威尼斯第二名妓莫洛做模特，畫了這張大畫：您掛家裡去吧。

——這畫其實去掉標題，就是個裸體美女而已。而且比起波提切利那畫里維納斯的聖潔狀，這畫里的維納斯，其實不無性意味。

——但是，咳，反正是貴族們私藏的，畫就畫吧。

這也是威尼斯畫派與義大利其他地方的區別了：偏寫實，重色彩，有世俗風味。有人會問：為什麼提香畫的維納斯和喬爾喬內這麼像？答：他倆師兄弟，而且傳說《沉睡的維納斯》，喬爾喬內畫了初稿，提香給補完的。

事實是，那會兒在義大利之外的土地，裸像還挺招人忌諱的；而在義大利，像佛羅倫薩和威尼斯這種天高皇帝遠，民風又很世俗開放的地方，大家已經玩開這手段了。委託人想要個裸女像，畫家就給畫，大不了畫完了，冠以「維納斯」之名。

這招像什麼呢？好比張佳瑋翻著《金瓶梅》里西門慶和李瓶兒的歡好場面，然後正經八百地說：「我是在欣賞古典小說的語言藝術！」——你能挑毛病么？

事實上，這種「把裸女像畫成女神」的套路，後來許多人都學會了。畫完《烏爾比諾的維納斯》17年後，提香又做了這個《鏡中維納斯》。

張佳瑋：如何安全地給歐洲女性畫裸體油畫而不挨打？

提香《鏡中維納斯》

但是，畫裸女成了套路後，一個新的問題出來了：

裸女裸男，如果袒露著，就太直白了，而且殊少美感；比如提香的那位烏爾比諾維納斯，用手遮著腹股溝，就是個大爭議事件。有人覺得這是矜持，有人覺得這是誘惑。結果姑且不論，後人怎麼能夠遮掩一下，製造點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效果呢？

大半個世紀後，魯本斯也來了個《鏡中維納斯》，就很聰明：露個裸背給你，看正面，沒門。魯本斯大師的籍貫，按現在算，是比利時人，又在威尼斯學過藝，風格兼有南北之長。這幅畫就是典型的魯本斯風格：肉塊飽滿，色澤鮮潤，富有生命活力。二百年後，浪漫主義大師德拉克洛瓦說魯本斯是畫家裡的荷馬，就是沖著他奔放雄渾的這勁頭——這姑娘簡直都顯胖了！

張佳瑋：如何安全地給歐洲女性畫裸體油畫而不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