蠹魚篇馮立君：傷逝

文史 08-23

——謹以此文紀念韋爾喬

那已是快十年的事了。

他蘸著墨水的畫已小有名氣。某天，他跟我說，有位朋友說喜歡收集名人名畫，惟以沒他的畫略感遺憾，三番五次電話求他畫一張，並申明最好以酒文化為背景。我不是名人，沒有名畫亦拗不過了。他說。你幫我看看，我想以某首酒詩給他畫一幅如何。

我遂幫他選了這首：「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他說好。

桌子上隨手撿來一張紙，幾筆就勾出一幅酒杯狀誘惑的女體。我雅笑，真有創意。白居易、劉禹錫不找你算賬就好。狡黠一笑，走了。那個時候，我知道他在讀維特根斯坦。

蠹魚篇馮立君：傷逝

韋爾喬像

沒多久以後，宏錦記Ｇ女士請Ｓ女士我們幾好友吃菌湯，他腕上帶了佛珠，席間要空下來默念心經，是功課。那次飯後，請我們到他家茶肆，滿書房的影碟、書籍和畫，牆上掛著畢加索的贗品（我記不大清了）。這是病後不久，朋友間尚能走動。

那年，他的兩本書反響不錯，三聯給他制了精美書籤，他說就剩下了最後的一片，自己也要留個紀念，不能給我們了。後來的簡訊中特別道了歉。

2007年8月29日，他走了。

我從孔網買來周仲錚的《小舟》。那是在他走後《讀者》發了他的一篇《病中吟》：「很多人說我的畫有豐子愷的影子，其實，是從周仲錚的板畫來」。豐子愷師承何人？竹久夢二么？大抵有他的遺風吧，我這麼想。而旅居波恩的周仲錚的版畫卻不為大家識，就像他的才氣。

某天，我循環聽著《聖鬥士星矢之哀しき兄弟たち》讀完一本叫《靈兮》的書，然後久久地看著書里的一幅畫。作者說特別訂購了他的《夢遊手跡》。我是很佩服他的學識、與才情，亦佩服眼光波及到他的人。

一曲成讖，一畫成讖，一文成讖，我心中的故事太多了。我說這十年的時間裡，我寫過兩篇祭文，一篇寫給母親，一篇寫給他，兩篇祭文讓我以鉛字的形式跟走丟的親朋說話，滿紙是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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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爾喬畫作

是《靈兮》，讓我在「榴園」的一角又看到他的「畫」，也「看到」我年少時跟母親在櫻桃樹下的合影。

可能，作文、寫詩、繪畫的人都有前世殘餘的記憶。不然，你看他們一字一句、一花一朵，都妨如得了靈兮的指引，每次歸來，都帶著泉的透、葉的嫩、蕊的嬌，叫你聽到風的行、蝶的舞、蟬的鳴。就像騎驢的李賀聽到李憑彈起了箜篌、放翁載著劍門的細雨、賈島叩響月下的僧門，旋而，都入了詩畫。

我性格單薄，正「少年維特」的時候，為賦新詞，從「紅箋小字」很快就堅定出「春蠶到死絲方盡」，這般「作畫」，是否也有前人的指引？連自己都為之茫然。而當「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入了畫，卻是那作畫之人的絕筆了。

也是2007年的故事了。《靈兮》主人為一個叫海的陌生人「冬眠」告示，在一個雨夜，慈悲於氣悶之況味：人亦秋風、馬亦秋雨，便是秋風秋雨，此中大有「風動閑門僧未歸」之慨。

秋風來，中元過，滿街煙塵，滿院蹙音，世間沒有不動聲色的離別。

當那盞舊日的茶湯之香再次飄來，我又多了一份「只有榴花、全不怨東風」的傷逝。故園裡住著故人的影子，我躊躇遲鈍著份份際遇，腕低儼然沒有了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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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爾喬畫作

30年前，龍坡翁看重病的精舍主人畫一幅小石榴，那枝葉上的果實，或點或染，竟然費了一個小時；坡翁則於精舍主人生日時畫一幅小梅花給他慶生，畫滿了繁枝，求簡不得，只有多打幾個圈圈。精舍主人則鼓勵坡翁說：這是冬心啊。於是，精舍主人逝世3周年，我們讀到了坡翁的《傷逝》。

滾滾紅塵，誰又做得了曹丕？哪有那麼多的乾坤用你描畫？寫文、作詩、繪畫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事業。「家祭無忘告乃翁」，歸根結底，都是至親的感情，生命的凋落就是一個終結，對旁人，本就不成消息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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