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上戲大姐頭：顧正秋不忍說的往事

作者：王烜（咣咣）

今年著實是梨園行大悲之年，梅葆玖、吳素秋、王金璐，帶著一身絕活的好角兒走了。而今噩耗再聞，客居台海的名旦顧正秋，生命之格也定在了米壽之年，祖師爺想來寂寞，招呼兒孫歡聚。

京劇史上，第一科班無疑屬富連成，這裡的畢業生都是開宗立派的大師，盛產藝術家，相當於今天的中戲。中華戲曲專科學校步武富連成後塵，雖沒誕生宗師，也培養了一批好角兒，特別是男女同校的新式教育，孕育出一批色藝雙絕的坤伶，明星高產，地位與今日之北電相類。民國時，十里洋場也有一所戲劇學校，可惜只存在了六年，相比以上兩所科班，畢業生段位稍遜，仍不乏實力，相當於如今的上戲。

上海戲校的學生以正字排行，大師姐就是顧正秋。這些老伶工如今所剩十不足一，他們的名字對今人也很陌生，好在上海戲校的特色是老子英雄兒好漢。提起關正明，你或許不知道，他的兒子叫關棟天。張正芬更是聞所未聞，她的兒子你肯定熟：庾澄慶。

顧正秋早在20年前就出版了回憶錄《休戀逝水》，但這部回憶錄實在縮水嚴重，很多關鍵問題或避而不談，或一筆帶過，若不補闕，終是遺憾。

雷震酒席上初識蔣經國

網路檢索顧正秋，最多的一條是：蔣經國追求不到的女人。如果知道顧正秋的人，想必十有八九也是因為和蔣經國的這段緋聞。蔣經國的寡人之疾，張學良都自嘆不如，與之有過情感糾葛的女性有名可查者也有六七人，女明星就有三個。

吳驚鴻是40年代上海的電影明星，後到台灣發展，紅極一時。吳驚鴻有江南第一美人之稱，身材豐腴，歐美人的面龐，曾令小蔣先生一時傾倒，露水情緣。而焦鴻英的出現，就險些釀成蔣經國的婚變。

焦鴻英是上海的京劇名伶，蔣經國的俄國太太方良是個大戲迷，酷愛中國的國劇，還非要學唱，請來焦鴻英做家庭教師。焦鴻英在上海有「美艷親王」的綽號，有照片傳世，真是美得沒有天理。

家庭教師是個危險職業，大家可要慎重。英斂之就是做家教時勾搭上小姐，攫取人生第一桶金，才有了《大公報》、輔仁大學和英氏家族至今的繁華。焦鴻英這個女教師也不簡單，教著女主人，卻和男主人開始暗通款曲，目挑心許，蔣方良敏感發現了苗頭，大鬧府邸，破口詈罵焦鴻英，一直驚動了蔣介石，這樁婚外情才算終止。俄國女人的暴脾氣，自行想像。

說到顧正秋，她比那兩位女明星更牽動蔣經國的心，而兩人的初識是在一次友人酒會上，那天的主人就是台灣民主鬥士：雷震。

顧正秋1948年底應邀赴台演出，在台北的受歡迎程度超乎預計，合同一再續簽，她再也沒能回到上海，與母親從此永隔，20歲的顧正秋直把他鄉作故鄉。

那時的國民政府經濟已然崩潰，嚴重的通貨膨脹，有錢人都儲存黃金。顧正秋也是帶了一箱黃金到台，結果被一夥軍人持槍搶劫。在雷震的酒席上，顧正秋吐露了此事，雷震說給她引薦個朋友，可以幫忙找回，此人就是執掌台灣特工組織的蔣經國。

蔣方良也是個記吃不記打的女人，焦鴻英的教訓並沒有讓她警鐘長鳴，愛好京劇的她又成了顧正秋的粉絲，每每拉上蔣經國前去給顧老闆捧場。她看得是戲，小蔣先生看得是人，漸漸顧正秋的演出，蔣經國成了必到的貴賓，那些為了討好「太子」的大員也開始力捧顧正秋。當時，台北人有笑談，顧正秋的演出幾乎是國民黨的中常會。

為奪紅顏，鎮壓情敵

據台灣傳記文學作家王豐講述，他的一位長輩就曾無意間撞到秘辛，嚇得魂不附體。王豐的長輩和顧正秋是好友，一個夏日午後，來到顧家取東西，隔著紗簾看見裡屋的沙發上躺著一個中年男子，正在閉目養神，定睛一看：媽的媽，姥姥哎，蔣主任委員正在顧老闆閨房裡休息呢！

對於蔣經國的追求，顧正秋在回憶錄中沒有提及，但留下了暗扣，細心的讀者可以品嘖出其間三味。

一個手握黨、政、軍、情大權的人物，又是「太子」，他想要的誰能阻攔？流落江湖上，便是薄命人。一個女演員，挑著一個劇團，要生活，逢場作戲、虛與委蛇都是不可免的，顧正秋和蔣經國「打太極」的時候，另一個男人闖進了他的生活。

時任台灣省財政廳長、台灣銀行董事長的任顯群也加入了顧正秋的追求者隊伍。任顯群在上海時，就已是金融巨子，身材偉岸、博學多識，雖有20多歲的年齡差距，顧正秋還是把這個男人放進了心裡。

情人眼裡出西施，情敵眼裡出啥就不知道了。民諺說，丑妻家中寶，美人惹禍多，確有道理。被橫刀奪愛的蔣經國很生氣，後果當然很嚴重，任顯群雖也是個人物，但在小蔣先生那，還是條毛毛蟲。

任顯群抱得美人歸，好日子沒過多久，他就被「請」進去了。1955年4月10日，國民黨政權的保安司令部以「掩護匪諜」罪名，將任顯群逮捕。當時，儘管新聞鬧得很轟動，但因蔣氏父子正疾風驟雨實施「白色恐怖」，沒有人敢任意加以評論，顧正秋帶著襁褓中的孩子開始了艱難的日子。

顧正秋在回憶錄中寫道，自從結婚後，她家的對面就住進了特務，24小時監視他們夫妻，而且任顯群還遭遇了一次暗殺。謀殺案沒有破獲，幕後黑手是誰，可以想見，陰謀沒得逞，陽謀的機會卻來了。

任顯群因老長官吳國楨辭台，也被罷黜公職，開辦起律師事務所，和顧正秋美滋滋地過小日子。那些整日監視他們的特務，經過精心搜羅，終於找到了可以懲辦任顯群的把柄。

任顯群曾經在1950年為他的一位族叔任方旭辦理入境，招待任方旭在家住了八個月，又將他介紹到台灣銀行工作。特務機關指控任顯群的理由是：任方旭曾在中共機關服務過，任顯群不予檢舉，有「包庇匪諜」嫌疑。保安司令部特務對任顯群動用嚴酷的刑求，任顯群不得不承認「知情不報」。案子送到軍法處，卻是以「包庇叛徒」罪起訴，判刑七年。

吳國楨在美國接受江南（就是被竹聯幫暗殺的江南）訪問時，指責這件事「做得太不高明了」，他很肯定地說：「這是百分之百的冤獄，是公報私仇。」另有一種說法指出，任顯群當財政廳長時曾卡過救國團（蔣經國創辦的）的經費，也是種下禍根的主因之一。不管哪種原因，顧正秋是導致蔣經國出黑手的因素，當不會是陰謀論。

兩年九個月後，任顯群被釋放，但條件是不許待在台北市。任顯群一家來到了金山，一個金融家、一個大明星，從此過上了躬耕山野的生活。日子清苦，但兩個人的愛情更堅貞了，今天的女明星還能做到嗎？

一生無名分，死不可同穴

顧正秋和任顯群的愛情被很多作家歌頌過，她也是陪伴任顯群走到最後的女人，但顧正秋始終沒有獲得任顯群夫人的法律地位，她一輩子都是個「小三」，這也是她回憶錄里隻字不提的。休提起，提起清淚滿江河。

任顯群元配所生的小女兒任治平寫的《這一生--我的父親任顯群》一書中，提到任顯群與顧正秋婚外情經過。

當時任家請客，顧正秋也會前來參加，任顯群的元配章筠倩對待顧很好，二人經常閑話家常。某次，章筠倩出國參加天主教朝聖活動，就在這段時間，顧正秋與任顯群交往變得密切。流言傳到元配耳里，章筠倩還因此寫信質問任顯群，但任回信都加以否認。

當時的任顯群年過不惑，孩子都和顧正秋年紀相仿，這段老少戀很快成了台灣的八卦熱聞。任治平書中寫道，某一天晚上，爸爸突然把她跟大哥搖醒，帶著兄妹到房間跪在媽媽面前，請求媽媽原諒，當時媽媽什麼話都沒說，只是一直流淚。任治平說媽媽知道此事沒鬧也沒要上吊，反而顧全大局，讓任顯群在外另組家庭。1953年雙十節，顧正秋在家低調擺酒席，披上了婚紗。

1975年，任顯群去世，至死他都沒有和章筠倩解除婚約，顧正秋沒得來名分。在任顯群的訃告中，章筠倩強烈要求顧正秋及其子女不得列入家屬名冊，且顧正秋不得和任顯群合葬。如今，台北的公墓里，碑文上鐫刻的是任顯群、章筠倩。

晚年的顧正秋偶爾獻藝氍毹，也教學生，總算為京劇在台灣的傳承做了貢獻，但家庭生活依然不能算幸福。

顧正秋的長子任和鈞為新竹玻璃公司董事長，1985年，新玻公司股票嚴重下跌，銀行收縮融資額度。任和鈞挪用公款購買新玻股票，遭套牢。隨後，任和鈞攜帶公司現金及一千兩百多名員工的薪水，共近一億八千餘萬元，潛逃出境，定居美國休士頓。新玻公司內部趁任和鈞潛逃之際，爆發一連串股票盜賣與侵佔案件。2008年，任和鈞在美國過世。因他已經過世，台北法院將其侵占罪判決免於起訴。

任和鈞倒是頗有乃父遺風，他與原配生有二女， 1985年，隨父一同移居美國。在美國，任和鈞又結識了林秀蓮，1989年，兩人在美國結婚，生下一子一女。2013年，其子女至台灣提起確認親子關係訴訟，聲稱其母在美國時，因為相信任和鈞已離婚，兩人才因此結婚。因為任和鈞的法定妻子仍在，二房子女希望認祖歸宗，因此提起訴訟。2014年，顧正秋同意提供DNA，確認血緣關任，台北地院判決二房子女勝訴。

今天寫下這段往事，絕無不敬逝者的念頭，恰恰是那個動蕩年代的人經歷太過傳奇，性格太過多彩，他們活得有聲有色、可歌可泣。這樣的人難以再有，這樣的事難以再現，今天只有明星，沒有角兒。

至於藝術，有本事的好角兒都走了，我也不想說廉價的惋惜之語，一切自有天命。某位老藝術家說得好：如今想生氣，就看國足和京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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