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記錄環境災難的攝影師一起看看地球環境的變化

愛德華·伯汀斯基（Edward Burtynsky）是加拿大最有名的當代攝影師之一，他攝影作品記錄著人類對自然的破壞。這些照片靜止卻又充滿動感和叛逆的力量，令人驚嘆。他的攝影與紀錄片項目《人造景觀》（Manufactured Landscapes）記錄了工業化的破壞力，很多人看完後震驚地意識到：從古至今，我們的足跡都是那麼巨大（原文如此）。三年前，他的《水印》（Watermark）展示了人類與水的關係，提醒著所有觀眾水資源對於整個動植物界的重要性，以及我們不該對水的存在不以為然。

他目前正在創作一個名為《人類紀》（Anthropocene）的新項目，為了表現人類引導這個星球進入新地質時代，他採用了包括 3D 列印和虛擬現實在內的新技術。伯汀斯基回憶起他剛剛在肯亞拍攝完的一場最大規模銷毀非法象牙的活動，激動地解釋著他的新工作室（名曰 Think2Thing）的要求，這讓我想起那些經久不變的講故事的人的角色，包括那些記者、攝影師、電影導演、藝術家，還有他們為喚醒社會意識和刺激我們不舒服的情感所做的一切 —— 他們致力於防止我們得過且過。

VICE：四月末的時候，肯亞總統銷毀了105噸非法象牙和1噸多偷獵的犀牛角。你為什麼想要去記錄這個歷史性的一刻？

愛德華·伯汀斯基：我正在創作一個多媒體項目，其中包括一部特色紀錄片、一本書還有一場展覽，展覽的牆上會用 3D 列印和虛擬現實技術給觀眾帶來新的參展感受。整個項目的主題是 「人類紀」：人類在過去1萬1千年的時間中生活在安穩的全新世（Holocene），但地理學家說我們現在應該把當下定義成地球變化的時代，也就說我們進入了 「人類紀」。

我的整個項目就是在試圖定義這個事件的特點：人類的哪些行為推動了這個事件，這個事件又是如何從沉澱物到大氣層慢慢展開的 —— 其中一個視角就是滅絕。在6千萬年以前，恐龍滅絕了；小行星撞擊地球，創造了一個黑暗的年代。現在，沒有小行星撞地球了，滅絕都是由人類發起的 —— 我們自己就是事件。舉例來說，大象在以每年12%的速度在減少，只是因為人們想要它們的象牙；而肯亞焚毀象牙堆就是在回應這件事，他們要把象牙從市場上清除出去。

然而很多批評認為銷毀象牙也不會停止偷獵大象的行為。

我也覺得不會，但這至少會喚醒部分人的意識，讓人們知道這是一個正在發生的可怕的問題。你可以把這個新聞告訴那些買象牙的人，以及那些有權管理邊境、組織象牙貿易的人。你必須提高對這件事的警惕，否則什麼事都不會得到改變。這是一個在絕望的一刻做出的絕望的決定，每個在場的人都希望我們不會再經歷這麼一刻了。

政府部門估計大概焚毀了1萬2千根象牙，也就是來自6千頭大象。每年預計有2萬5千頭大象被獵殺，在這裡的只是人類一年內捕獵的四分之一，在場的人大多都為這個殘酷的事實感到心痛。而由於象牙的昂貴附加價值，人類就是不肯停止對這種了不起的動物的殺戮；這些焚毀的象牙堆預計價值超過1.5億美元。

你能描述一下那個時刻嗎？

非常緊張。那天整個早上都在下雨，從前一天晚上下到第二天。我們想要拍一些紀念性的鏡頭，但是一直到早上我們都沒有獲批用帶著 5K EPIC 相機的無人機拍攝 —— 無人機在肯亞是非法的。因為總統在場，我們沒法悄悄飛，直到烏胡魯·肯亞塔總統離場後半小時我們才獲准起飛，所以在太陽落山前我們只有一個半小時的拍攝時間。我們花了40分鐘才起飛，在整個焚毀現場一共成功地飛了三次。

為什麼你會想到要用新科技去報道焚毀象牙這樣的事呢？

多虧了高清晰度相機，我們才能在象牙堆周圍同步拍攝2000多張照片。然後我們又用軟體把所有的在照片放到一起，充分渲染每一根象牙，從材質到顏色。最後的文件可以被 3D 列印出來，還可以在線或者通過虛擬現實與觀眾互動，你可以整體感受象牙堆，也可以圍著它走一走。

我認為這種攝影過程是抓取和感受我們所在的世界的一種延伸。長久以來，我們只有 X 和 Y 這兩個象限，而現在我們可以有第三個象限 Z 了，我叫它 「攝影3.0」。我喜歡探索新的工具並把它們帶給藝術家們，30年前我就是這樣把彩印帶到了 Toronto Image Works 列印公司，而現在我們把藝術家帶到這裡，我的 Think2Thing 工作室，讓他們使用這些新的工具並開拓新的思路，使至今為止的不可能成為可能。

攝影：吉姆·帕努（Jim Panou），圖片來自愛德華·伯汀斯基工作室

你的全部攝影事業一直在拍攝人類對環境造成的嚴重影響，據你觀察，這段時間裡我們和自然的關係有哪些變化嗎？

我對人類對自然環境的影響的範圍和速度很感興趣。不管是海洋、濕地還是森林，我們一直處在這些景觀的變化之中，所有的生物的生存都依賴自然資源。我過去35年到40年的創作都與科技對變化速度和範圍的影響有關。

我出生的時候全球只有25億人，現在有75億。科技讓我們進步的同時卻對環境產生負面影響：海洋里的魚越來越少，水溫越來越高，酸性也在提高；珊瑚生物幾乎全滅絕了，森林範圍被不斷壓縮。從前是自然景觀的地方被我們搞成了荒地，而解決方案卻很艱巨。看過了這些荒地之後，我的感覺是時間最重要 —— 沒時間再高談闊論了，是時候必須拿出行動來了。焚毀象牙，不管人們同意與否，本身就是在引起全世界的關注，然後發出信號：「我們現在必須採取行動了，不能再拖了。」

加拿大人是怎麼影響環境的？

作為加拿大人，我們是北方森林（Boreal forest）的守護者，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森林，生物學家和科學家喜歡把它比作世界的第二個肺 —— 第一個肺是亞馬遜。由於全球變暖、松甲蟲病和乾旱等問題，北方森林面臨著嚴重威脅。

我們還有五大湖（Great Lakes），佔全球已知可用淡水資源的22%。此外還有北緯49度國界線內的200萬個大大小小的湖，加到一起我們有大概全世界32%的淡水資源。相比之下，中國有15億人，但是只有8%的水資源。我們保管著非常重要的財產，因此我們肩負著重大的責任。

現政府讓我受到鼓勵，我們的協商正在繼續，行動計劃即將出台。我們當然還有問題亟待解決，比如如何處理油砂還有其萃取過程中產生的多餘的二氧化碳排放問題，還比如我們如何為全世界樹立榜樣。

西方世界所能做出的最大的貢獻即是如何控制在印度、印尼、非洲和中國的煤炭發電廠的數量。如果所有計劃要建的煤廠都建好，那我覺得我們就真的完蛋了，所以我們需要想辦法跳出煤炭資源依賴。

有人說，麥克默里堡森林大火會讓加拿大人意識到人類行為所產生的巨大的影響。

眼下有一些大事正在發生，包括珊瑚礁的消失還有卡特琳娜颶風，或者是麥克默里堡森林大火。這可以說是燃燒化石資源造成的結果，也可能是因為森林樹冠又或者是海洋中浮游生物的減少，如此種種。我們可以用來對抗二氧化碳的自然機制越來越少，一邊又不斷往這個系統里輸入二氧化碳……我們手上的問題多如牛毛。

攝影：吉姆·帕努

在這種情況下，像你一樣的講故事的人對於你們所能帶來的變化有哪些期待？

作為攝影師，我們記錄著大部分人已經不再與之交流的世界，比如荒地和礦山，伐木林地或者漁場。然而我們現在再去這些地方已經沒意義了 —— 我們轉而去了購物中心。用相片和紀錄片播放這些地方可以讓我們想起：我們還有另一個世界，一個正在經歷變化的世界。

我們的城市不斷擴大，而另一些地方正在慢慢縮小 —— 有陰就有陽。我相信圖片的力量，它可以打開人們的意識並提高我們對身邊世界的認識；如果僅靠自己的力量，我們一般是沒機會看到世界的全貌的。

3D帶來了什麼？

3D 讓藝術家可以使用新的方法來講故事。藝術家群體是一種意識，或者說是人類感受研發實驗室的研究員，他們研究我們走向哪裡 —— 我們的精神走向哪裡，慾望又走向哪裡。藝術家一般都在開拓人類意識的最前端。3D 不管是通過電腦還是虛擬現實的技術，或者直接產生是一個物件，都會對未來有深遠的影響。現在我把它們帶到創作者手中，並幫助他們創作，讓我覺得很有意思。

舉例來說，我們正在想辦法複製一種烏龜的龜殼。這種烏龜總是被大烏鴉追殺，但並不會把它們吃掉。有了科學家的幫助，我們希望可以做出一種真實的複製品，烏鴉一用喙去啄，這個複製殼就會散發出一種氣味或者一個信號，讓它們不再繼續啄。我們就是要干擾大自然的節奏，從而保證這些烏龜更好的存活下去，因此這個殼必須盡量逼真。

你也在採用虛擬現實技術，為什麼你選擇同時採用兩種技術？

兩個技術天生合拍啊。如果我現在有一種抓取三維全彩的列印技術，它就在電腦里成像，並可以通過虛擬現實頭戴式裝備使你身臨其境 —— 你一旦進入這個三維空間，所有的這些工具就會派上用場，它們就是我們用來感受世界的更好的補充方式。

很多人認為虛擬現實可以讓人產生同理心，你同意這種觀點嗎？

如果恰當地使用的話，它是可以給觀者帶來同理心的。但目前這還是一個相當稚嫩的產品，人們還沒法高效地運用它。我很好奇一個人怎麼可以帶另一個人進入一個360度體驗空間中，然後實際引導他們觀看，並讓他們把注意力放在正確的地方。要是一切順利，你就可以感覺到你在另個空間里，那一刻其實還挺詭異的。

聽你這樣說，我覺得只叫你攝影師不太夠，還是說攝影師這個詞不僅包含拍照片？

我從來也不只是一個攝影師，因為我的好奇心很強。現在我們是一個團隊一起工作。我更像一個指揮，不管是經營生意、拍紀錄片還是拍照片。我指揮整個團隊去達成我想要的結果，沒有這些了不起的人和我一起工作，我一個人肯定做不到這一切。

你有哪些最值得紀念的時刻可以和我們分享嗎？

我早期被徹底震撼過一次，那是2000年左右在孟加拉的一個沉船事故，我感覺自己像是狄更斯，回到了工業時代的起源 —— 環境如此惡劣，有很多人在死去。那景象實在是太令人驚訝了，我很難相信這種事會在現代發生。

同時期我還去了印度。作為加拿大人，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貧窮的場景：人們在街上出生又在街上死去，你可以看到一個完整的生命的循環 —— 那一刻真的是頓悟，那讓我真正全方位地了解了人性以及其所帶來的影響。

這些經歷是如何影響你的人生的？

我努力過一種可持續發展的生活。我在北部有一塊地，我在那兒種了2000多棵樹；當我外出的時候，我會儘可能地讓它們的生長不受影響。我有一輛開了幾年的混合動力車，不過每次我都是在迫不得已時才會開 —— 我更喜歡騎車。我對食物的選擇也很注意。工作的時候，我努力致力於推動一個可持續發展的世界。總的來說，我覺得我已經變成 「可持續發展」 的代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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