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與哀愁

文史 08-24

前幾日不經意間又讀了一遍鄭愁予的《錯誤》，倍感其中所蘊的美麗與哀愁，其詩如下：

錯誤

我打江南走過

那等在季節里的容顏如蓮花開落

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

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如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幃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

我不是歸人

我是個過客

這首詩的主旨很好理解三月陽春，一位騎馬的男子從江南走過,這時的江南正是柳翠絲長、宛牽郎衣的季節,一個思念丈夫的少婦錯把這位偶爾經過的遊子當成了她日思夜想的」歸人「，犯下一個美麗的錯誤。

《錯誤》一詩，表現的是思婦主題。思婦本是傳統詩歌中常見的題材，但鄭氏卻用現代漢語把這個題材寫得如此婉約，如此美麗，實不多見。

如果說，鄭愁予的作品中最能引起共鳴、最能打動人心靈深處的地方，莫過於美與情，那麼《錯誤》這首詩可謂其中的佼佼者。

詩中女主人公獨守空閨的女子，日繼夜地等待著、盼望著情人的歸來，她可能等了幾月、幾年，她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但沒有"東風"為她傳遞消息，所以，她的心中沒有春天，也看不到滿天飛舞的春天柳絮；她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只時刻留意著青石道上的"跫音"。

思婦題材是中國古典詩詞當中一個常見的題材，其中佳作頗出。如有被稱為「百代詞曲之祖」的李白的《菩薩蠻》詞,「睽色人高樓,有人樓上愁。」到了白居易更將倚樓而望的思婦刻畫得情態畢現，幽怨徘惻：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頭。吳山點點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

白居易的這首《長相思》詞寫盡了思婦對遠方行人的思念之情，但缺點是比較直白，言情缺乏含蓄。

而鄭愁予這首小詩，寫得含蓄宛轉，又意味深長。因為達達的馬蹄聲對她而言是美麗的錯誤，她以為日盼夜盼的心上人歸來了，但轉瞬間，這無限的喜悅變成了無限的失望。這其中的滋味，作者沒有用筆墨描繪，也無法描繪，只是留給讀者想像了。

此地無聲勝有聲！

讓我們想一想，那蓮花開時少婦鮮活而期盼的容顏，而蓮花落時少婦憔悴而失望的容顏，蓮花的開落意味著時間的流逝，時間的流逝意味著青春的流逝，少婦在等待中過一個又一個蓮花開落的季節，此情此景，如何不叫百感叢生，柔腸寸斷呢！

自感是個典型的復古主義者，讀詩必讀宋以前，對於現代詩人，總是少了份熱情，所以對現當代所知詩人甚少，象著名如海子，我居然沒有讀過他的一首。現代詩人除了比較喜歡舒婷外，其餘如北島、顧城等只斷章記得幾句。

我鍾情的是古典詩歌中的春風楊柳、明月長空，或者杏花春雨、二十四橋之明月。但自若干年前看過鄭愁予的這首詩後，便留下了極深的印象，人事滄桑，十多年後，現又重讀這首詩，更加體會到其中的美不勝收。

《錯誤》至今仍能打動無數讀者的心弦，我想最重要的因素不在於以詞藻取勝，而是以它內在的情感感動人。這種情感不偽裝、不雕飾，在詩中使情景和諧一致，產生了意味不盡的藝術感染力。

鄭愁予其名來自於<楚辭湘夫人>：「帝子兮降北渚，目渺渺兮悉予」　，只看這個名字，就充溢著美麗與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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