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里，有我們眾生可追憶的逝水童年

作者：楊小畜

楊小畜，工科男一枚，讀紅樓已數載，極其愛之。

【按：紅樓前八十回的主體，是一群少年的故事。甚至那些蓬勃的青春都尚未完全萌發，有的是許多童趣，許多懵懂。當天真淘盡，歲月流轉，我們回頭看那紙上的歲月，簡直就是每個人心裡最深的印記。龔定庵說：「童心來複夢中身」。讓我們在紅樓一夢裡重溫童心。】

讀紅樓最大的感受就是包容和慈悲。我們可以在紅樓中找到自己，或者說找到自己經歷的一些事，然後就會偷偷地高興。無處訴說的我們突然發現，原來三百年前也有個小孩子跟我一樣，想一樣的問題，玩同樣的遊戲，也是那麼調皮搗蛋，也是那麼怕自己的老爸……

可能我們一會是賈寶玉，一會是林黛玉，一會又變成史湘雲，變成薛寶釵賈探春……或者我們就是平凡的「二丫頭」。

「時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紅樓夢就承擔了這樣一個回味的載體，或者說引子。

第九回中，茗煙鬧學堂。曹雪芹寫的是妙趣橫生。茗煙顯然蓋過寶玉成為主角，人小鬼大的賈薔，不願被人欺負掄起袖子就要跟人干仗的賈菌，還有不在現場的倒實際上是班裡老大的薛蟠，輩分小膽子一點都不小的賈蘭，被人打就嗚嗚哭的秦鍾……各個人物性格和人物表現躍然於紙，簡直就是武打片中的分鏡頭，作為讀者的我們必然也會得到一種很大的享受。因為我們也經歷過，經歷過的事情被別人如此好的寫出來，就有一種把作者當為知己的願望。

記得小時候，只要班主任不在教室，或者去開會讓我們自習（小學生哪裡會什麼自習），教室的房頂鐵定是要被我們掀掉的。追著打著鬧著蹦著跑著笑著喊著叫著……我的天吶，簡直是比茗煙鬧學堂還要熱鬧十倍不止。有時真的就打起架來了，然後還有放哨的，從窗戶里一看到班主任從會議室出來，立馬就不打了，拍拍身上的灰塵唧里咣當就跑回自己的座位，跟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班主任然後就會叨逼叨地罵我們一通。所以讀鬧學堂就特別開心，回憶起大好的小學童年時光。

第三十五回，寶釵的丫鬟鶯兒有一雙巧手，能用柳條編特別精緻的小籃子還用各種花卉裝飾，黛玉就特別喜歡。在我的童年，編籃子的材料絕不僅僅限於柳條，還有荊棘條、榆樹條等。當然作為男孩我們並不會編，可是不乏心靈手巧的女孩子，那時候女孩子也沒什麼玩的，也不知道跟誰學的，好像是天生就會編各種東西。

我記得我們男生也會做自己的裝飾物，用乾的高粱杆子或者玉米杆子去掉皮，用裡面的跟泡沫似的白色固體和皮兒做一個特別簡易的眼鏡，當然是沒有框的，特別喜感。做的時候還特別專註，有時候就躺在麥秸垛里搞這些事情。也會用柳枝編一個帽子帶在頭上，用紅薯秧子做一個項鏈掛在脖子上，用樹叉做彈弓夾子，我曾經花了好幾天的時間滿村子轉來轉去，就為了找一個好的樹叉做一個好的彈弓。最後找到的那種喜悅……已經很久沒有過那種感覺。第三十四回，因為寶玉挨打，寶剎聽了襲人的抱怨，以為是薛蟠說了什麼導致寶玉挨打，所以回家就說薛蟠的不好，薛蟠就氣的不要不要的。我小時候就經常承擔薛蟠這樣的角色。只要是家裡的電器壞了，或者窗子窗帘沙發柜子壞了……不容我申辯就都是我乾的，每當被人冤枉時就特別特別委屈，那時候真不知道有竇娥，要知道的話我肯定把她當成知己。

第六十四回，說到丫鬟們在玩一種遊戲——「抓子兒」。我的天吶，三百年前或者更要以前這遊戲竟然就有人玩了，我小時候還在玩，簡直有司馬遷那種「通古今之變」的快感。

這遊戲是這樣的，玩時把手中的一把「子兒」先向空中一拋，反手接住其中一枚。再把接住的這枚拋起，趁未落之際，迅速抓起下面的子兒，還要把拋起的再接住。抓下面的子兒時，有一定的規矩，有時第一次抓起一枚，第二次抓起兩枚，遞增上去，直到抓完為止。有時抓這個不能碰那個，抓這邊不能碰那邊。有時要隔幾個抓幾個，或一把都抓起。限制不同，玩法多樣。

我覺得九零後以前應該都玩過這個，不光這個，一下課有人跳皮筋，有人玻璃球，有人悠悠球，有人摔寶玩，有人拽樹葉子，有人跳房子……各種遊戲，不亦樂乎！感覺我們的下一輩已經離這些東西越來越遠，我外甥一個都不會玩，真真是氣死他舅舅了……

第六十回，五官圍毆趙姨娘。這一回是我最喜歡的紅樓片段之一。這幾個小女孩真真是女孩那種生氣，可愛，招人憐的狀態給表現出來了。這事在我們童年也有過，只不過對象不是趙姨娘，而是企圖欺負我們的高年級學生，或者外村的大孩子們。

我們的狀態跟五官一樣，特別心齊，有人抱腿，有人抱腰，甚至情急之下咬他一口也不是沒有的，直至把對方放倒，捶他一頓我們才匆匆跑掉，當然還是怕人家找人來再把我們捶一頓，小孩子說膽大也膽大，說膽小也膽小。

隨著年齡慢慢變大，我們就會有暗戀的女孩子或者男孩子。第三十回，齡官畫薔。把那種小女孩暗戀男孩側面表現了出來。齡官十分喜歡賈薔又不好說，就躲在薔薇架子下用樹枝在寫「薔」字，那種畫面感讓人十分感動。可是再一想，這不也是我們自己嗎？

我們也曾經把喜歡著的人名字寫在紙上，一遍又一遍，怕別人看到，就把偏旁部首分開寫，只有自己認得是在寫什麼，那時寫寫名字覺得特別滿足，彷彿你戀著的人就在你的身邊。只不過我們長大了，很多事兒很多感覺都忘掉了，當有一個畫面去喚醒這些感覺時，感動就出現了，審美就迸發了。

紅樓夢中這樣的例子簡直不計其數，隨處可見。我逢人就勸一定要讀紅樓夢，並不是因為它有多麼崇高的地位，也不是因為它裡面有什麼高深的權謀，更不是因為它裡面有什麼遠離能度脫我們立地成佛，而是它裡面好多事物跟我們產生共鳴，能讓我們回憶起自己早已逝去的童年時光。

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也就十二三，十四五歲的樣子，黛玉進賈府時不會超過七歲，就是這麼一群小孩子發生的故事，把我們童年的那份情感，那份被人愛或者去愛人的情感呈現給我們，讓我們收穫意想不到的感動。我們都有滿滿的童年歡樂，那時候我們幾乎沒有煩惱，那時候天藍水清，那時候你還是你，我還是我。眾人皆是紅樓人，因為我們都有追憶，我們都有同樣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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