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拉巴爾：採擷底層的珍珠

赫拉巴爾，一個擁有法學博士學位的作家，卻先後從事過公證處的抄寫員、倉庫管理員、鋪鐵路的小工、火車調度員、廢品回收站打包工等十幾種職業。他在作品中塑造了一群生活在社會底層，在卑微慘淡的生活中自得其樂的人，他們將生活的不悅和憂傷消弭於無形，與醜陋現實進行無奈地挑釁。赫拉巴爾將其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命名為「巴比代爾」，這包括他塑造的貝賓大伯、漢嘉、揚·迪特等，他們作為舊時代的見證人，與哈謝克筆下的笨拙的矮胖奧匈帝國士兵帥克宛若孿生。這些「巴比代爾」在以「資產階級」被送到廢品工廠接受「再教育」為背景的《失翼靈雀》和歷經四年三易其稿的佳作《過於喧囂的孤獨》中都有生動的描述。

「失翼靈雀」在小說中暗指那些社會中有價值的人卻做著一個毫無用處的事情。儘管他們被剝奪振翼高飛的天命，卻依舊以美妙鳴囀之聲回應陰霾的天空，他們在「集中營」以愛抵抗寒冷的制度，以友情相互取暖，將不滿隱藏在心裡深處。在鏽蝕、堅硬、冰冷，移不開，搬不動甚至醜陋的廢鐵堆周圍，綻開著溫柔凄涼的人性之花。作品以清新幽默的風格呈現出社會的昏暗一角，彰顯了被辱沒者高雅的情操和不滅的希望。

如果以《失翼靈雀》戲謔的故事作為底色，而《過於喧囂的孤獨》則完全是一部滔滔雄辯的精神自白書，一首迴腸盪氣充滿憂傷的敘事詩。主人公漢嘉是一位廢紙打包員，赫拉巴爾也曾從事過相同的職業——1952年，作為人生小說中的主人公赫拉巴爾在鋼鐵廠深受重傷，被宣布為只具備從事輕微勞動的能力，離開鋼鐵廠兩年後，赫拉巴爾到了廢品收購站做打包工，如果原先他從事的工作是作家體驗生活自我選擇，而此次在當時的背景下他已別無選擇。

捷克是「小國中文化大國」，有氣質的國家，上二十世紀出現的大量作家（哈謝克、卡夫卡、米蘭昆德拉，赫拉巴爾、伊凡克里瑪、塞弗爾特、哈維爾、恰佩克等）、藝術家，古典音樂家、還有捷克新浪潮導演都很厲害，布拉格藝術氣息很濃，充斥著小酒館和自由彈琴唱歌的廣場 。

1971年，赫拉巴爾用十八天時間在夏日陽炎下寫出了長篇傑作《我曾侍候過英國國王》，以說書的形式流暢般噴涌而出，「寓峻於謔」地展現了捷克二十年來歷史塵煙。小說中侍候過英國國王的並不是小說的主人公小個子餐廳服務員揚·迪特，而是他的偶像和老師，在他心目中神一樣的人物——巴黎飯店的領班斯科西萬涅克先生。他能輕易猜出來客人來自哪裡，要點什麼樣的菜品，兜里揣著多少錢，最重要的是，他曾侍候過英國國王！

揚·迪特極盡拼搏之能事，最初只是想在火車站兜售香腸，隨後想從侍者升級到領班，大飯店老闆、以至躋身於百萬富翁之列。揚·迪特為夢前行的途中伺候過形形色色的人物，他目睹富商賺錢的奇怪招數；氣派非凡的商人瓦爾登先生將錢鋪滿房間；富豪們一邊吃著山珍海味一邊欣賞「美體盛；，更驚恐地見識到納粹人種培育中心裡醜陋不堪的行徑。作為侍者的揚·迪特每當遇到坎坷，被他常常念叨的一句話便是「我的幸福往往來自我所遭到的不幸」。

主人公機緣巧合地獲得一生中的最大榮耀，就是侍候過衣索比亞皇帝海爾·塞拉西，並贏得一枚碩大的獎章。當他欣喜若狂的得到了皇帝賜予的綬帶後，飯店裡卻沒有人肯和他捧杯慶祝，連他一直敬重的領班也對此視而不見，末了這些人還伺機陷害他偷了飯店的金勺子，將他的尊嚴踩在腳下，這件事令他傷心至極。此後他的德國妻子為了保護那些價值連城的郵票犧牲了自己，他卻用德國妻子搜刮來的猶太人的郵票如願以償成為富翁。當他擁有了一座豪華充滿想像力的旅館，時局大變，他的財產卻被沒收充公了。無論怎樣揚·迪特總是得不到周圍人的認同，那些領班、飯店老闆依舊不把他放在眼裡。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證明自己的地位，幾乎央求守衛接納自己，並且興高采烈地被關進了百萬富翁集中營。

小說由人生的起伏歸於平淡，「我覺得這條路象徵著我的一生，我的身後荒草叢生」。男主角最後去邊境修一條永遠修不好的路，可見赫拉巴爾深得道家哲學「清靜無為，人天相應」的精髓。諭示著揚·迪特想用修復道路的方式來修復自己的人生，卻得到了當地工人的喜愛與尊重，他還得到了一匹小馬、一輛車子、一頭山羊、還得到小貓和小狗至死不渝的熱愛。雖然他修的那條路無論怎樣都會在暴風雨後恢復一片狼藉的原貌，但是每天的他都是不一樣的，他熱愛這一切令人不舒服的荒涼的東西，熱愛無止境的雨天，夜幕早早降臨的日子，他走向那條殘破的路，日復一日地在窪處鋪上層層礫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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