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城市風很大，總會有人晚歸家

文 | 巫小詩

1.

小陳，25歲，夜宵店外賣員。

別人的工作是健康規律的朝九晚六，而他整個工作時段往後推了八個小時，下午五點開始上班，凌晨兩點結束工作。

小陳性格很幽默，微信個人簽名里寫著一句「假裝住在洛杉磯」。

問他是什麼意思，他說，假裝自己住在洛杉磯，在那個時空里，自己是一個早睡早起、作息健康的人。

小陳在一家龍蝦店工作，店裡生意一直很好，颳風下雨的時候也是訂單不斷，再碰上什麼這個杯那個杯的足球賽，就更加忙不過來了。

歐洲杯期間的一個晚上，天氣很糟糕，風雨交加，小陳比預計時間晚了一個小時到客戶家，球賽的直播已經結束了，點外賣的客人支持的球隊輸了，他心情很不好，對小陳爆粗口，並且不想再要這份外賣。

小陳只好把外賣帶回了店裡，回到店，已是凌晨2點，老闆把責任全推卸到小陳送餐太慢，這單外賣，不僅沒有外賣費，這份當晚賣不出的龍蝦的費用，也從小陳的工資里扣。

那天深夜，小陳難得奢侈地享用了那份龍蝦大餐，吃的每一口，都像是咀嚼自己的血淚。

小陳，一個送龍蝦外賣卻不捨得吃龍蝦的年輕人，在這座城市的深夜裡，走街串巷，爬樓上坡，一份份舉家享受的美味里，又藏著多少個小陳的故事。

2.

敏慧，30歲，省醫院腦科護士。

丈夫在外地工作，敏慧獨自帶著讀幼兒園的孩子在這座城市生活，她每周要上兩個夜班，上夜班的時候，孩子只能拜託鄰居幫忙照顧。

孩子成績不太好，敏慧總自責這是自己疏於管教的原因，她在單位食堂吃飯時，常常葷菜都不捨得點，但依舊願意送小孩去念最好的輔導班。

在腦科工作，辛苦是一碼事，比辛苦更讓人心累的是，病人送診時的樣子總會過於恐怖，有的剛出車禍，有的從高處不慎跌落，「頭破血流」這個成語，是敏慧每天的親眼所見。

敏慧其實是個膽小的女人，在醫院工作的這些年，她不斷刷新著自己的膽量，也慢慢地學會了堅強。

一個深夜，負責任的敏慧總惦記著一位車禍導致腦震蕩的病人，她隔一段時間就去觀察一次，確保病人的病狀沒有惡化，她需要用手翻開病人的眼皮觀察瞳孔，誰知這位患病卻依舊強壯的男病人，一拳掄了過來，重重地砸在敏慧臉上。「大晚上的！讓不讓人睡覺了！」

敏慧心裡委屈，卻只能忍氣吞聲，在醫院裡，哪個護士沒被病人罵過，甚至打過。

病人們常常不理解，「為什麼讓我等？」「為什麼把我弄疼？」「為什麼半夜要來把我叫醒？」他們總是忘記，醫護人員只是人，並不是神。

護士到了40周歲可以不再上夜班，敏慧還有10年，還有上千個無眠的夜晚在等著她。願夜色會漸變溫柔，將她柔軟善待。

3.

老張，42歲，專職司機。

老張白天幫單位開車，晚上接點代駕的私活，這些年，老張開過很多豪車，儘管沒有一輛是自己的。

老張有時也會期盼著，這個城市能多一些有車的醉漢，讓他晚上的生意能多來幾單。

常年代駕的緣故，老張跟許多高檔場所的泊車員交情不錯，但這些場所，他其實一個都沒進去過。泊車員們有時跟老張開玩笑，問他什麼時候也進店消費消費，老張總是笑著說「下次，下次」。

老張的女兒剛考上大學，學的是音樂類專業，隨便添置點樂器就幾千上萬，老張疼愛女兒，捨得為女兒花錢，錢從哪裡來呢，都從老張自己的手，自己手握的方向盤裡來。

醉酒後的客人們千奇百怪，有人一路高歌，有人嘔吐不止，碰到一上車就悶頭大睡的，簡直要謝天謝地。

一次送一位爛醉的客人回家，是個年輕女孩，年紀估計比老張的女兒大不了幾歲，看她衣衫不整又不停地發著酒瘋，老張想到了自己的女兒，他感到了一絲難過。

作為父親的他，忍不住苦口婆心地勸說了女孩幾句，讓她晚上不要一個人在外面玩到這麼晚，挺危險的，家人會擔心。女孩很不耐煩「你他媽誰啊，憑什麼管我……」

畢竟對方是客人，老張只能忍了，沒有再說什麼。

返程的時候，老張騎著自帶的摺疊自行車，路上下著一點小雨，老張沒有帶傘。他淋著雨，心裡卻想著，女兒有一陣子沒來電話了，明天得好好跟她聊聊。

這樣的老張其實有很多個，他們奔波在每座城市的夜色里，接受著各種人的挑剔。他們雖是打不倒的硬漢，可觸及惦念的人時，依舊會脆弱柔軟。

4.

這座城市風很大，總會有人晚歸家。

人可以不餓不病不出意外地活著，應該心存感激才對，因為那些晚歸家的人，替你抵禦了夜晚的黑暗和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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