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士亂召喚雷神 雷斧不容虛行當場就將他劈死

來源: 東方早報

在夢枕貘的小說《陰陽師》中，幾乎無所不能的安倍晴明，最讓朋友源博雅感到神奇的，是他總是能指揮各種「式神」為自己服務。這些式神組成複雜，有被注入短暫生命的樹葉，有各種魔怪，也有死者的魂靈。不過，指使一些低級式神端茶倒水、送信跑腿，安倍晴明多半是為了炫技，在真正的危急時刻，還得靠自己的技術。到了當代，式神的用途也有了新擴展，比如，在日本作家萬城目學的小說《鴨川小鬼》中，京都大學新生安倍明加入了京大青龍會，這個社團成員，每人居然需要操縱一百個名為「小鬼」的式神，和京都其他三所大學社團進行比賽。這比之牛津劍橋的賽艇比賽，恐怕要有意思得多。

《陰陽師》中的不少故事取自中國古代的志怪小說，雖然沒有明顯的證據顯示式神也是從中國借來的。不過，這類在古代中國稱為「役鬼」的法術，確實很常見。

據唐代薛用弱的《集異記》記載：丹陽的術士張承先就很擅長役鬼。他指使的鬼經常為主人跑腿。有一次張請客吃飯，需要二十條鯉魚、兩斗蒓菜，讓這小鬼去辦。小鬼領著一個孩子走到十字路口，讓小孩子在路口睡一覺，醒來時，孩子身邊的籃子里已經裝著需要的物品。與低級式神只是被動地執行主人的命令不同，張承先家的鬼還很有主見。有一次，他自作主張偷了一個箭筒給主人，再三叮囑，這箭筒是從陶家偷來的，千萬不要聲張。張承先沒當一回事，竟然把箭筒借給別人了。這小鬼勃然大怒，放話說要燒掉主人家的屋子，張承先只好趕快命人取回來。

役鬼的源頭很可能源自招魂法術，據《拾遺記》記載，漢武帝思念去世的李夫人，術士董仲君花費十年工夫，找到珍貴的潛英之石，雕刻成李夫人的形象，其魂魄會依附於石像。不過，漢武帝「可遠見而不可同於帷席」，也就是只能YY而已。這類招魂法術經過改裝升級，成為術士的基本功，即通過咒語、法術、寶物等手段役使鬼神。在葛洪的《神仙傳》中，擅長役使鬼神的神仙、術士比比皆是。曾戲弄曹操的著名方士左慈，在宴會上釣松江鱸魚、買四川生薑，恐怕都是指揮鬼神所為。對於這類技能，道教文獻有一套玄妙的理論解釋，《關尹子·一宇》說：「知道非方之所能礙者，能以一里為百里，能以百里為一里；知道無氣能運有氣者，可以召風雨；知道無形能變有形者，可以易鳥獸……知此道者，可以制鬼神。」簡單地說，就是掌握了宇宙、人生的運轉規律後，就可以無所不能，指揮個把小鬼當然不在話下。

《關尹子》所說的「道」，原本是形而上的追求精神自由，體現在形而下的層面，就是呼風喚雨、役使鬼神這樣的方術。方術的泛濫，往往會催生《如來神掌》之類的秘笈在坊間傳抄。比如《幽明錄》記載，某太守陽聖卿年幼時無意中得到《素書》一卷，裡面記載了各種譴劾百鬼的方法。他一試之下，靈驗無比。他曾經逮到一個肅霜之神作為自己的奴僕，遇到和自己不和的人，就派它半夜裡到對方床頭，把人家嚇得半死。

隨著道教儀軌的逐漸完善乃至清整道教運動，對於役使鬼神這類民間法術有了嚴格的限制。這種限制首先在倫理規範上體現，即各種法術只能用來行善積德，不能為非作歹。而且，很多記載都在暗示，那些被奴役驅使的鬼，也會揭竿而起的。比如《後漢書·方術列傳》所記載的費長房，修仙不成，功虧一簣，但是掌握了法術，「能醫療眾病，鞭笞百鬼，及驅使社公」。雖然做了很多善事，可是「後失其符，為眾鬼所殺」。另一個反面典型是唐高宗時期的明崇儼，曾任正諫大夫，皇帝特許他入閣供奉。他從小就學了一套役使鬼神的法術，經常在皇帝面前炫技。比如盛夏里給皇帝弄來一捧雪，五月幫皇帝買來西瓜……這麼一位弄臣，卻在半夜死於非命。據說他是因為捲入宮廷鬥爭被刺殺的，但大家都說，「崇儼役鬼勞苦，為鬼所殺」。張鷟在《朝野僉載》中評價此事說：「孔子曰：『攻乎異端，斯害也已。』信哉！」儘管明崇儼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但朝廷的輿論已將他的技能歸於妖術。

按照人間一般的道德規範，費長房和明崇儼最多也就是喜歡賣弄，罪不至死。但我們要意識到，陰間的倫理規範及法律規範比陽間要嚴格、苛刻得多。換句話說，這兩位並不是死於陽律，而是死於陰律。《夷堅丙志》卷十四「鄭道士」條記載的故事可以很清楚地看出陰律的嚴苛：

南宋一位鄭道士修習了五雷法，在江西一帶為人求雨驅魅，「召呼雷霆，若響若答」。某年他遊歷到臨川，很多粉絲聞風而來，想請他召喚雷神現身，開開眼界。鄭道士被粉絲大灌迷魂湯，腦袋發熱，「乃如常時誦咒書符，仗劍叱吒」。果然有一神人手持雷斧出現，請鄭道士下令。鄭道士說：「因為我的粉絲想瞻仰雷神，所以我冒昧請你跑一趟，並沒有什麼行雲布雨的任務。」雷神大怒：「我每次下界公幹，必須有正當理由，回去還要寫工作報告的。你以為是小孩子過家家嗎？雷斧不容虛行。」當場就將鄭道士劈死。

紀曉嵐曾說，那些擅長法術的道士，「操持符印，役使鬼神，以驅除妖厲，此其權與官吏侔矣」。他們就像掌握了權力的官員一樣，如果為非作歹、貪贓枉法，「天道神明，豈逃鑒察」。但是，古人很清楚，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只是美好的願望。對道士濫用法術的制約，人們除了寄託於天罰之外，還想出了非常有效的方法。據《閱微草堂筆記》卷一記載，紀曉嵐曾向張真人請教驅役鬼神的原理，真人竟然說：「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反正就是按照祖傳的套路施展。」大致說來，鬼神都受制於類似玉璽和官府印章的道教法印，但是符籙卻掌握在具體施法的法官手中，符籙和法印結合，才能役使鬼神。「真人如官長，法官如胥吏；真人非法官不能為符籙，法官非真人之印，其符籙亦不靈。」也就是說，真人與法官，就像長官與胥吏一樣，在役鬼祛魅時，是互相牽制的。至於法術偶爾無效，則是因為符籙像公文一樣在按照程序運轉，上級有時批准，有時不批准。紀曉嵐認為「此言頗近理」。面對時靈時不靈的役鬼法術，古人並不會輕易質疑，因為在他們看來，這很可能是那個世界在公平與效率之間尋求平衡造成的。

很多宗教在初創時期，往往通過展示神通、奇蹟來吸引信徒，但宗教的最終目的並非展示神通，而是尋求某種解脫、救贖。作為對比，也許可以這麼說，時至明清，役鬼已不再是術士炫技、騙粉乃至小偷小摸的遊戲，更像是他們修行的一種手段，並且受到陽間、陰間兩種不同規範的制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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