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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生活圖景》:為無意識所籠罩的鄉村生活

「我們忘了一件東西,然後又忘了自己到底忘的是什麼,卻一直能記得這樣一種奇怪的感覺。」以色列作家阿摩司·奧茲七月來中國時,這樣描述他最新的短篇小說集《鄉村生活圖景》。書中故事的共同背景是一個叫做特里宜蘭的猶太先驅者村莊,據奧茲說,這個靈感起源於他的一個空曠的夢境。



《鄉村生活圖景》:為無意識所籠罩的鄉村生活


《鄉村生活圖景》, (以) 阿摩司·奧茲,譯林出版社


讀畢全書八個故事,發現奧茲誠不我欺。這種恍恍惚惚、恍然若失的感覺籠罩了幾乎全部的細節,每一字每一句,白紙黑字明明清楚在目,卻都仿若空游無所依,似乎被奧茲抽走了我們慣常所理解體會的那根叫做「敘事」的柱子——當然,敘事永遠是存在的,但在他筆下,每個故事更賴以連綴成篇以及八篇之間相互勾連的,卻是一種對於「感覺結構」的自覺描摹。且如奧茲自己那個「感覺忘了東西卻不知到底忘的是什麼」的譬喻,這種感覺結構不是界限分明、疼痛刻骨的,不是徹徹底底,而是叢生著模糊與曖昧,於是更加難以形諸語言層面。相形之下,情節大廈的構築,反倒不成為一件多麼難的事情。


這種感覺結構是從第一篇的第一句就開始的。這篇叫做《繼承人》,講了一個房地產經紀人來到阿里耶·蔡爾尼克家,想買下他家老宅改建度假勝地的故事。而起筆第一句就很有力,令人心中不由一悸:


這個陌生人並不陌生。

對主人蔡爾尼克來說,來者似是而非,似曾相識,彷彿召喚出一個夢境,並且「夢的百分之九十已經消失,只剩一個尾巴依然可見」。這個「來者」並不孤立,若將其予以抽象化,他能夠統領起後來七篇故事中的許多個記憶混沌:《親屬》中,鄉間女醫生吉莉·斯提納從車上拿下的大衣,到底是不是如她所認為的那樣,是久未曾謀面的侄子的?《挖掘》中,前國會議員凱德姆半夜總聽到有人在挖掘,而他的女兒卻沒聽到,到底有沒有這樣一種聲音存在?《迷失》中,房地產經紀人約西·沙宣在去洽談一座老宅收購事宜的路上,遇到的那個轉瞬即逝的女漫步者,到底是真實還是幻影?還有《歌》中,在作為特里宜蘭重要集體活動的唱歌晚會上,「我」總是被一種應當從自己大衣里取一樣東西的念頭打斷,卻不知道到底應該拿什麼。「感覺有些東西出了錯」或是「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類似這樣的人物心理狀態時時浮現,成為了瀰漫在整個特里宜蘭村裡的集體無意識。


關於這些是不是、是什麼的問題,奧茲都沒有給出答案。甚至連每個故事的結尾他都沒有給出,在懸而未決的空中便戛然而止。固然如他自己說,這是對於「生活沒有結尾」的此一種現實的模仿,但或許我們還能夠讀出更深邃的況味來。《迷失》一篇極有代表性,此篇中的「我」,即房產經紀人約西·沙宣想收購一座被稱為「廢墟」的老宅,這裡曾經是專寫大屠殺的作家魯賓的故居。「我」依約上門拜訪時,見到了他的女兒雅德娜。雅德娜帶「我」穿梭於這個像迷宮一樣錯綜複雜的老房子,最後「我」被她留在沉寂陰暗的地窖里。「她關上門,把輪椅上的我留在那裡,陷入沉睡。我知道一切都會順利,不用操之過急。」這是最後一句。整個故事看起來疑似一個謀殺案,動機是阻止老宅被毀壞。但奧茲就在這裡放下了筆,令主人公的命運和讀者的猜疑都失去了證實(一直到倒數第二篇《歌》中,約西·沙宣這個名字又重新出現並出席晚會,但我們並不知道他是如何從地窖里出來的)。


作為故事題目,「迷失」儼然也是一種隱喻。房地產經紀人的遭遇背後,標示的是一種現代與傳統的對立,而包括他自己在內的所有人,就在這兩極對立中游離和迷失。需要注意的是,這座叫做特里宜蘭的美麗村莊,在奧茲筆下並非是田園牧歌式的所在,而是充滿了現代性的過渡。與其說它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鄉村,不如說它更像是一個城市人的旅遊度假村,每到周末就擠滿了觀光者的車輛,遊客流連於村民開的各式各樣的貨攤和作坊中。這種熙攘熱鬧,顯然有別於浮現在奧茲夢境中的那個空曠無人的村莊。或許可以說,後者是以色列人的精神原鄉,而前者是不可更易的現實。所謂「鄉村生活圖景」,也成為一座被現代性暫時托舉起的樓閣,不知於何時何地就將突然坍塌湮滅,而附麗其上的精神傳統也隨之黯淡——於是從籠罩全書的恍惚感中,不難讀出這樣一層鄉愁的滋味。不同於帕慕克之於伊斯坦布爾的濃烈「呼愁」,奧茲書寫鄉村的筆法是更加清越的,白描現實,點到為止,很快又回歸到了村中那群「丟了東西」的人身上。但體味到這樣的情感,讀者作為旁觀者,好像也能夠模糊意識到他們丟了的東西大概是什麼樣的形狀了——儘管依然不能僭越作者和人物來斷定到底是什麼。


關於村莊,《挖掘》中有個有意思的配角阿迪勒。這是一個阿拉伯男孩,租住在前國會議員凱德姆家裡,目的就是想寫一本書來比較猶太村莊和阿拉伯村莊的生活。他認為,「你們的村莊源自一個夢想,源自一個計劃。我們的村莊不是來自什麼,而是始終就在那裡」。這個結論背後直指的自然是阿拉伯和猶太族群之間的歷史,同時也暗合了奧茲的夢境。然而,阿迪勒對於特里宜蘭「和平、靜謐」的印象多半來自於幼時的拜訪,而今眼前的現實已纏繞進了莫名的挖掘聲。這種象徵性的對於夢境與想像的打破和驚擾,或許正如老邁的凱德姆所反覆絮叨的那樣,「提醒我們經歷了心靈毀滅」。


特里宜蘭的集體無意識,在《歌》的結尾得到了集中呈現,或者集中釋放。在合唱晚會中一直被「應該取一樣東西」的念頭困擾的「我」,神差鬼使走進了一間被棄的房間。「我在這裡幹什麼?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然而我知道從今晚一開始,或許從很久之前,我就想來到這間被棄的卧室。……於是我在雙人床床腳四肢著地,捲起床罩,試圖借著手電筒蒼白的光在床下黑暗的空間里摸索。」如其他故事一般,小說在這裡突然結束。根據上文斷斷續續的線索,不難猜到這個房間當是主人夫婦原本的卧室,因為他們十六歲的獨子若干年前在這裡開槍自殺而被棄,而自殺具體地點正是在床下。「我」被一種無意識所支配,來到房間,摸索床下,是生活對於自身的重演,也讓故事首尾相接,成為一個圓。而對於一直被焦慮感折磨的「我」自身來說,這恰恰是一種從死亡中找到的救贖。這個無意識的舉動,卻讓整個村子的無意識落到了地面上來。

「在每個人內心深處都有他們孩提時代的影子。在有些人身上,你可以看到那孩子仍然活著;而另一些人身上則帶著一個死孩子。」你可以看到,對於那個「孩子」的尋找,其實模模糊糊地引向一條通往故鄉的路——不管是鄉村這一空間上的故鄉,還是童年這一時間上的故鄉。(文/張玉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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