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深宮中的單身狗——讀杜牧《秋夕》

儒學 08-29

章黃國學

秋夜深宮中的單身狗——讀杜牧《秋夕》

七夕佳節，深宮門內，是否有這樣一位女子，迎風而立，輕撲流螢……

杜牧《秋夕》

秋夜深宮中的單身狗——讀杜牧《秋夕》

坐看牽牛織女星

天階夜色涼如水

輕羅小扇撲流螢

銀燭秋光冷畫屏

「銀燭秋光冷畫屏」

「輕羅小扇撲流螢」

秋夜深宮中的單身狗——讀杜牧《秋夕》

首句布景造境，描繪出一幅深宮室內的夜景，光影畫屏交相輝映，本是一派穠麗精美的景象，而一個「冷」字卻奠定了全詩秋夜凄清的氛圍。有版本將「銀燭」記作「紅燭」，無論銀燭還是紅燭，由「冷」字一襯，不僅不為人帶來鮮妍溫暖，反讓人更覺幽暗陰冷。

第二句將位置由室內推向了室外，視角也轉向了女主人公，描寫她的動作，手拿小羅扇輕撲螢火蟲。羅扇撲螢看似輕快，讀來意趣盎然，其中的典故意象卻極其悲涼：相傳漢成帝班婕妤失寵後居於長信宮，寫有《怨歌行》：「新裂齊紈素，皎潔如霜雪。裁為合歡扇，團團似月明。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常恐秋節至，涼飆奪炎熱。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因此，古人常以秋扇象徵被遺棄的女子，而流螢在古代被認為是腐草化成的。第二句不僅暗示了女主人公被遺棄的身份，也側面說明了她的居住之地荒草叢生，十分凄涼。

秋夜深宮中的單身狗——讀杜牧《秋夕》

「天階夜色涼如水」

「坐看牽牛織女星」

秋夜深宮中的單身狗——讀杜牧《秋夕》

敘事之後，第三句繼續寫景，空間擴大到整個庭院，時間也隨之推移到深夜。詩人以觸覺形容秋夜之寒，「涼」字與第一句的「冷」字異曲同工，前後呼應，而「冷」字通過襯托，「涼」字則運用比喻和通感。夜色如水，使人倍感深秋涼意，這種寒冷，既是目中所見，又是身之所觸，李白《玉階怨》有「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一句，「水」使人想到秋之白露。夜色已深沉，白露生衣巾，主人公卻孤身難眠，寒意由身入心，寂寞之情更添一層。

第四句繼續交待女主人公的行為，遲遲未睡的她坐在台階上遙望牽牛織女星。天上的牛郎織女隔河相望，尚可一年相會一次，而她卻獨守空庭，聊以度日。至此，詩中的空間已由宮中庭院延伸至天上星河，同時也走進了女主人公的心理空間，她與牛郎、織女「對影成三人」，而天人成雙時，她卻仍舊形影相弔，這是孤單、無聊、幽怨，也是欣羨、渴求、期望與絕望。有版本以「卧看」代替「坐看」，也把人物的百無聊賴、寂寥難眠描摹得極妙，亦是女兒心事的形狀。

秋夜深宮中的單身狗——讀杜牧《秋夕》

杜牧

秋夕

杜牧的《秋夕》被普遍認為是一首宮怨詩，詩人僅用二十八字，就以一個尋常夜晚勾勒出一位深宮女子不幸的一生。此詩的構思十分精巧，第一、三句描繪景象，第二、四句描述人物動作，無一字寫情，卻把人物的複雜感情融入各個細節，人物也與詩境完全融為一體，下面我們就從女主人公的形象入手，對此詩進行更加深入的分析：

秋夜深宮中的單身狗——讀杜牧《秋夕》

她

很

美

這首七絕中容納了諸多意象：銀燭、畫屏、羅扇、流螢、瑤階、如水夜色，用字考究，容量豐富。宮中物品與秋夜景色很美，主人公就在這樣的情境中出現了，宮廷華美，秋色凄美，樂景哀情，哀景亦哀情，不同基調的美麗相互映襯，人物情思複雜而雋永，形成了加倍的表達效果，「詩中不著一意，言外合情無限」。

秋夜深宮中的單身狗——讀杜牧《秋夕》

《秋夕》是一首很有溫度感的詩，天氣入秋轉涼，在詩中被一再強調，連詩中的種種意象也帶著色溫，燭光、螢火、月光、星光都被做了「冷處理」，光影的重疊非但不明麗，反而透出秋夜的寒意逼人。因天涼而身涼，因身涼而心涼。再華美的景象，以情度之，也被著了一層清冷的色調，深宮中的女子，也像秋天的草木花朵漸漸枯萎、默默凋零，生命的顏色同樣黯淡。「美」與「冷」的結合，將一種意味深長的悲劇力道注入在全詩凄清的基調中，人物與讀者的感情層次也更加豐富。

她

很

冷

秋夜深宮中的單身狗——讀杜牧《秋夕》

她

很

閑

本詩對主人公的動作刻畫十分精細，夜色微涼時輕撲流螢，夜色深沉時遙望星空，既無目的，也無期限，卻彷彿再無其他事可做。然而，看似閑散又充滿詩情畫意的生活，也只是為了打發深宮的漫漫長夜。在詩中，流螢與星光，是僅有的可交流的有生命力的事物。宮中的獨處生活看不出任何變化的可能，看不到任何情感交流的跡象，日無所寄，夜無安枕，對於這些「三十六年不得見」的女子而言，連牛郎織女的一夕之會都是奢求，只能在冷宮荒草之中哀怨地度過此生。「梅花開了十七朵」，大概就是真正的寂寞吧。

秋夜深宮中的單身狗——讀杜牧《秋夕》

全詩結構短小，用語輕盈婉麗，意象運用、人物動作全部具有一種輕拿輕放的細膩之感。然而，詩中的格局並不狹小，空間上，從室內擴展到室外，進而擴展到天空，產生了天人呼應之感，時間上，從一個平常的宮廷秋夜可以想見這位女子一生的境遇。這樣的時空賦予此詩一種深厚的力道，越是含蓄蘊藉，不著痕迹，越是情思綿長，令人回味。主人公在無聊絕望的深宮生活中仍保有對感情的欣羨期待，也是對生命溫情婉轉的觀照。女性的生命悲劇在詩中化作淡淡的哀愁，卻絲毫不見恨意，如此四兩撥千斤，頗有怨而不怒的詩學之美。

她

很

輕

秋夜深宮中的單身狗——讀杜牧《秋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