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科舉考試的怪事——清官主考變濁流

文史 08-31

事非經過不知難，夏蟲豈可語冰寒。人習苟且非一日，矯枉過正倍反彈。

唐代科舉考試的怪事——清官主考變濁流

詩曰：

逆水行舟浪打頭，檣傾楫摧信逐流。曾幾何時破浪志，轉瞬船尾作船頭。

話說國家掄才，事關興衰，故科舉銓典，明君所重。有唐一代，官吏的選拔任用，基本是舉薦與科考相結合，因此像陳子昂、王維這樣的曠世奇才，也都留下了「行卷」（應試者在科考之前將自己的詩文寫於捲軸內，呈給達官貴人以求延譽介紹）的佳話。這種科舉前的干謁活動，在當時蔚然成風，干謁者和被干謁者每每以此為榮。這種選拔人才的方法，在唐代初年官吏奇缺的階段，確乎發揮了一定的作用。當時，有學問的人比較少，只要有意為官，又有一定的學問水平，朝廷對於被舉薦者則是「至則授官, 無所退遣」。

但到了貞觀以後，教育比以前大為普及，官員也不再緊缺，讀書人依靠科舉功名進入仕途的比例越來越小。競爭的加劇和監管制度的缺失，便導致了舉薦不問德才、只看利益關係的錢權交易。高宗顯慶二年（657），黃門侍郎、知吏部選事的劉祥道就上疏朝廷，陳述這種選拔任用人才制度「傷多且濫」，「入流無限」，所取多「胥徒之流」，「斗筲之材」，「望有厘革，稍清其選」。第二年，中書令杜正倫也提出了同樣的問題。「高宗遣祥道與正倫詳議其事」，但執政者怕觸動公卿貴族的利益，不敢進行改革，此事最後便不了了之。

如此一來，「考功舉人請託大行, 取士頗濫, 每年致數百人」。舉人紛紛找門路關說主考，考試形同虛設，每年錄取的進士由原來的數十人增加到數百人。舉子如果沒有公卿權貴的門路，要想單憑才華學問，通過科考進入仕途，那幾乎是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

對於唐初科舉以來愈演愈烈的「飾名求稱」、「談毀失實」之風，玄宗皇帝非常反感。即位之初，就下詔嚴令在廣徵賢才時「務求實用」。開元二年（714）, 玄宗任命監察御史王丘為考功員外郎知貢舉。王丘對於公卿貴族每年舉薦的數百人「一切核其實才」，沒有真才實學的一律不取。開元九年（721）, 玄宗在親試考生時，發現李訥「舉人不實」，便嚴懲李訥。在隨後的十幾年中, 玄宗連續任命了一批剛直不阿的清官知貢舉, 風氣大為改變。

然而，革除弊政從來都不是一帆風順的，正所謂：

開元二十四年（736），考功員外郎李昂知貢舉。此人出身寒門，是王丘的門生，開元二年的狀元，「性剛急不容物」，對於科考的請託之風非常痛恨。李昂深知，知貢舉是皇帝的賞識和信任，他決心以座師為榜樣，為國家選好人才。

考試之前，李昂「乃集進士，與之約曰：文之美惡，悉知之矣。考校取捨，存乎至公。如有請託於人，當悉落之。」他與進士考生們當面約定說：「文章優劣是錄取與否的標準，這些大家都知道了。在考核錄取時，我將完全秉公辦理。如果有誰請託關說走後門，那我會讓這樣的人全部落榜。」

李昂的這個約定，是頗值得商榷的。他效法乃師，未師其意，只泥其跡。王丘知貢舉，堅持原則，不管公卿貴族舉薦了多少人，也不管舉薦者是哪路神仙，他都「一切核其實才」，有才者取之，無才者落之。而李昂卻是不管「文之美惡」，凡有請託，則「悉落之」。

李昂的岳父曾經和進士考生李權做過鄰居，兩人相處得很好。李權這次來京參加科舉，特地看望了老人家，老人家就請女婿李昂在可能的情況下給予關照。這本是人之常情，李昂完全可以對岳父說：「考校取捨」當看「文之美惡」，「一切核其實才」。甚至也可以不給老泰山留情面，當場拒絕。可是李昂卻氣憤地把全體考生召集在一起開會，當眾數說李權請託的過錯。李權解釋說：「我或許蒙老人家相知，也確實在老人家面前說過自己參加進士科考，但並沒有請託老人家為我關說。」這個解釋入情入理，也是為了緩和矛盾，給李昂一個台階下。李昂如果此時回頭還來得及，可他卻對大家說：「觀眾君子之文，信美矣。然古人有言，瑜不掩瑕，忠也。其有詞或不安，將與眾評之，若何？」眾皆曰：「唯。」李昂要把考生文章不夠典雅的地方拿出來與大家評論一下，問問大家對這個提議是否同意。主考官的提議，大家當然只能說「唯」了。

等散會出來之後，李權對眾人說：「剛才主考官說的這番話，分明是沖著我來的。李昂做這個主考官，我是註定不能被錄取了，文章寫得再好又有什麼用呢？」

於是李權就在暗中搜集李昂的文章，尋找李文的不足之處，以便還擊。

某日，李昂摘取了李權文章中的一些小毛病，張貼出來與大家評議討論，以此侮辱李權。李權拱手上前對李昂說：「禮尚往來，來而不往非禮也。拙文確實寫得不好，剛才主考大人已經指教過了。您寫過很多好文章，廣為流傳，我曾經在路上聽人吟誦過，想跟主考官切磋一下，可以嗎？」李昂憤怒地嘻笑道：「有何不可？」李權說：「『耳臨清渭洗，心向白雲閑。』這是您的詩句嗎？」李昂說：「當然是啊。」李權說：「昔日唐堯到了耄耋之年，身體衰老，厭倦了掌管天下的事，將要把帝位禪讓給許由。許由聽到這個消息後，覺得這是污染了自己的耳朵，於是跑到渭水邊洗耳。可是如今天子春秋鼎盛，年富力強，又沒有把皇位揖讓給足下，而足下卻也要到渭水邊洗耳，這是為什麼呢？」

「耳臨清渭洗，心向白雲閑。」本是兩句表現自己清高的閒情逸緻詩，可是被李權這樣一解釋，可就成了地道的謀反篡逆詩了。而這解釋又是有理有據，順理成章，且在大庭廣眾之中，弄不好是要滅九族的。

李昂聽了李權的詰責後驚慌失措，「不知所酬」，無以應對。只能「訴於執政，謂權瘋狂不遜」。李昂先是把李權交付給司法官吏審訊，說他簡直就是個瘋子，出口不遜，然後將此事寫成摺子呈給皇帝，既是替自己辯解，也是主動向皇帝請罪。

這時的李昂像徹底變了一個人似的，一改「不受屬請」的脾氣，凡有「求者莫不允從」。朝廷認為此事主要是由於考功員外郎品級太低（從六品上），此後的科舉考試改由禮部侍郎（正四品下）任主考官。對於李權，「憲司以權言不可窮竟，乃寢罷之」，也沒有治罪，不了了之。

欄目主編：王多

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

圖片編輯:周寅傑

題圖來源:百度百科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上海觀察 的精彩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