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芹：燃盡火柴，只是想讓煙花慢冷

作者：河漢歸流

【按：賈芹，幾乎算篤定的負面人物。虛榮卑怯、小人猖狂的嘴臉多被讀者所唾棄。然而本文卻從他的人生里，發見可恨中的可憐，發見人性卑微中的必然。在被慾望所操縱所透支上，他與賈瑞無異。享受過「爺」的風光，食髓知味的賈芹，難道會甘於重淪舊日的貧窘？被褫奪地位的他又焉能不懷恨在心呢？恐怕後文對兩府中人的踐踏中，也會有他伸出的一腳吧？然而，即便我們讀到這一幕，可能也不再是憎惡，而是無奈的嘆息了。】

書中既雲賈芹是「三房裡的老四」，可見周氏至少當有四子，賈芹的三個哥哥書中沒提，貌似連周姨娘那樣的影子配角也算不上，前文全無鋪敘，想必八十回後也不會提起，而之所以仍舊這樣寫，私意以為，不過是「三房裡的老四」比之「三房裡的獨子」更近市井常語而已。當然也有可能是大排行，賈芸居二，賈芹居四。只是榮府里都不是大排行，這裡大排行的可能性又有多大呢？

三個哥哥都忽略不計，在書中賈芹也和獨子差不多，至少周氏偏疼他是可以肯定的了。賈府的這些近支，最初分家另過時，想必也是分了些產業的，只是坐吃山空，能吃多久？傳到這一代，便多少要自食其力了，雖然這自食其力多半也還是靠著賈府。

府里既是鳳姐當家，欲謀事，自然女眷們出馬更便當些，因此便有各處混熟討好的璜大奶奶，而與之同樣時常奉承鳳姐的，就還有賈芹之母周氏。

至於鳳姐，原是被奉承慣了的，又以為天下人皆該奉承她的，偶有近支女眷厭其為人，或繞道避之，或言辭怠慢，皆被認為是「拿班作勢」之輩。而周氏未語先笑，既愛親近她，又言語中聽，自然不在此列。能奉承得鳳姐高興，為兒子謀事便有個幾分把握，果然得了機會一求便中。鳳姐專權，只可憐賈璉話不知與賈芹說過十句沒有，便在賈政面前進言：「如今看來，芹兒倒大大的出息了……」也不知這出息從何處看來。

領了銀子，芹兒果然出息了，至少在卜世仁看來是如此吧。芹兒也確實出息了，在銀子的照耀下，連叫驢都能騎出高頭駿馬的風采來，如何不出息？

只是，未免也太出息了吧。

勉強溫飽，竟也算作世家子弟，便叫一聲芹四爺，比得了兩府里的哪一個？怕是連來升周瑞都不如。只是，在外頭，他依然是國公府支系。領了銀子，管了事，他越發是爺了！那顆被兩府嫡系壓制太久，極度自卑的靈魂瞬間披上了一層銀光，光鮮了衣裳膨脹了心，連帶著刺瞎了卜世仁的狗眼。

那些他曾經歆羨的生活全來吧，他呼僧喝道，他養雞招兔，他紙醉金迷……在家廟裡，誰不喊他爺，誰敢不喊他爺？銀色的光輝閃耀著鐵檻寺，他卧在光輝之中，也有酒，也有肉。

酒肉迷離之下，誰看得清未來，誰又有心思謀長久之計？不過是有些盈餘的營生，便好似得了百年的基業，今朝有酒今朝醉，且只管逍遙罷了，整個賈府，又何嘗不是如此？

他開頭揮金如土，只為光輝閃耀得更亮些；他過後揮金如土，只為光輝閃耀得更長些，他最終揮金如土，只為那光輝能晚滅些……

他不想讓它滅啊，他才當了多久的爺？他剋扣再剋扣，維持再維持，可是他賣了家裡的物件典了娘的金釵也不夠了呀……廟裡冷了，太冷了，昨日如煙花一般……同樣冷了的，還有他曾經燦爛的心。

他還不起債，他吃不飽飯，他過不了年……他聽聞族長分節禮，飛一般的跑來領，卻只領了一頓罵。他想永遠沐浴在銀色的光輝里，卻只不過是賈珍眼裡上不了台盤的窮本家，曾經是，過後是，只怕永遠都是了。

他太不爭氣！倘被奪了這差事，餘生也只是窩窩囊囊地過吧。只是他永遠都會記得這短暫的光輝，與人說嘴，也夠說一輩子的……

可這本身也是一種窩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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