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懷著赤子之心，佛像才有靈性：唐卡畫師嘎瑪朗加的虔誠與願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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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唐卡畫師是最接近佛的人，他們熟悉佛的每一處細節，甚至是一根頭髮絲。唐卡畫師也是最具佛性的人。據說，每一幅唐卡都要經過畫師們的精雕細琢，佛才能進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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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體鱗傷」的畫師——
一幅千手觀音像，必須實實在在地畫出一千隻手，並且，每一根手指都要清晰可見、手心的每一隻眼睛都要栩栩生輝。這是《佛說造像度量經》中的規定。
《佛說造像度量經》
在這部為佛像制定標準的經典中，「佛」以自己的手指為度量衡，一百二十餘指為身長，講述了佛像各部位、各器官的造型比例。千百年來，工匠們依此而行。「你不能改，也不用改，因為那就是最美的。」嘎瑪朗加告訴『拾貳象島』。
嘎瑪朗加今年28歲，舉手投足間有著從同齡人身上很難看到的品質——虔誠。尤其是畫唐卡時，嚴謹和專註構成了一個沉靜的世界，將外部的喧囂統統隔絕。
典型例子是，畫師會將蘸了顏料的筆放到嘴裡舔一舔，據說能增加唐卡的佛性。對這條不成文規矩朗加執行得一絲不苟，去年竟因此中毒。
「還好，不太嚴重，只是全身發癢。」他憨厚地笑了笑。由於太癢，朗加不住地撓自己，造成了遍體鱗傷的「景觀」。他伸出手給我看：兩條手臂上青色的血管猙獰噴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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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迦牟尼佛師徒
朗加所屬的畫派叫做「噶瑪嘎孜畫派」，使用礦物顏料是其特點之一。大部分原料都可以在西藏昌都附近的玉龍銅礦採集，從中提煉出藍色、綠色、橘色、白色以及咖啡色。紅色特別些，必須用硃砂——一種名貴而帶毒性的天然礦石。
光有顏料還不夠，畫布也頗有講究。朗加說，畫布的製作技藝是：棉布和牛膠、天然礦石粉相結合。礦石只能到他老家的一座聖山山腰上採集。夏天冰雪融化，易發洪水，路不通，只能等冬天河水結冰才能前往。每到冬天，朗加就要儲備一整年的礦石量。
顏料和畫布準備好，可以開始創作了。
第一步打稿，嚴格按照《佛說造像度量經》的規定。然後是上色，運用點染方式，一筆筆著色，再用唾液暈開。待顏料在光滑平坦的畫布上均勻漸變後，進行勾線。此時務必屏住呼吸，「因為一呼吸手會抖，勾出的線就不夠勻稱。」
最後一步「開臉」是最難也最神聖的——佛像的神態、儀容、美醜皆由此決定。如果學徒能把「開臉」做好，就意味著畢業了。
——貧寒的普通孩子——
打一開始，「嘎瑪朗加」這個名字就引起了我的注意。後來知道，他的家鄉是嘎瑪鄉比如村，位於扎曲河上游，距昌都市130公里。嘎瑪鄉正是噶瑪噶舉派的發祥地，該派祖寺噶瑪寺亦在境內。
嘎瑪鄉
噶瑪噶舉派誕生於12世紀，為藏傳佛教五大派別之一。現在歐美地區也擁有較強影響力。
嘎瑪鄉歷來宗教藝術氛圍濃郁，朗加告訴『拾貳象島』，他所在的比如村僅有15戶人家，唐卡畫師卻超過40人。而整個嘎瑪鄉，從事唐卡繪畫、金屬工藝鍛造、石刻等手工藝的工匠達250餘人。
不過朗加並非工匠世家出身。實際上，他的家境說起來很有些悲傷色彩。
朗加家是典型的藏區貧困家庭，他五歲父母離異，八歲母親在機械事故中殘廢，喪失勞動力。為了照顧長輩和兩個年幼的妹妹，朗加早早擔起了養家的重任。
由於年紀太小，地交給親戚打理，朗加則負責養牛。每天一大早他要趕牛上山，以至於經常誤了學校的第一堂課。放學後再將牛趕回家，晚上又要喂吃喂喝。然而朗加似乎缺少養牛的天賦，牛的死亡率居高不下。
12歲那年朗加小學畢業。當地的唐卡畫師、噶瑪嘎孜畫派第十代傳人嘎瑪德勒勸他：「上學你就算了吧，跟我學畫畫，會上色就可以拿點工資。」聽說有錢賺，朗加不假思索地答應了。
但朗加學了一段時間就「溜號」了。「唐卡沒個三五年學不成，可我家裡等不了那麼久。」他轉而雕刻瑪尼石。這是古象雄時代留下的傳統技藝——往瑪尼石上刻六字真言、慧眼、神像造像及各種吉祥圖案，用於祈福。
瑪尼石
雕刻瑪尼石必須到河邊，那兒的石頭平整，也比較軟。於是年僅13歲的朗加跟著一群大人長途跋涉，到各條河邊刻石頭。他刻得好，沒多久工資就漲了上去。有時候一天刻一個字能賺一兩千塊錢。
內心深處，朗加從未放下過唐卡。他隨身帶著白紙和鉛筆，有閑工夫便畫一畫。兩年後看家裡條件好了，他向母親提出繼續學唐卡。母親反對，他卻義無反顧。
彼時朗加15歲，就學唐卡的年紀來說已經很晚了。「在我們村，許多小孩子5歲就開始學了。」朗加每天5點起床念《文殊菩薩心咒》，希望變得更聰明。早上七八點畫畫，常常熬到次日凌晨才睡。
三年後朗加完成第一部作品：文殊菩薩佛像。這幅畫他至今收藏著。
——「天王星」的赤子之心——
從收入上說，朗加的決定是正確的。這些年，他靠畫唐卡在昌都買了兩套房、兩輛車。「我有錢了，真的。」他開心地說。有點天真，也有點驕傲。
朗加的畫現在挺值錢，那幅千手觀音開價即達25萬元以上。而頂尖的唐卡畫師每平尺二三十萬元並不稀奇。不過近兩年朗加沒賣過一幅畫，幾乎斷絕了經濟來源。他給出的理由直接而單純：為了籌備在北京開辦的個人唐卡展。
8月4日上午，「雲谷禪心——嘎瑪朗加作品展」將在北京798藝術區開幕，用32幅唐卡展示噶瑪嘎孜畫派的獨特魅力。
幾個月前，朗加就來到北京，偶爾給學生上上課，絕大部分的心思都花在如何將展覽精益求精上。前不久朗加的學生和朋友剛給他過完28歲生日。
除了畫展，朗加此行還有一項任務：物色漢語教師。「我們那兒的人都是自己畫，不怎麼和外面交流。所以噶瑪嘎孜畫派名聲還不夠大。」其中語言障礙是關鍵。
據朗加介紹，嘎瑪鄉的有些孩子即便小學畢業，都無法用漢字寫出自己的名字。當地不少人的漢語水平也十分糟糕。作為和漢族接觸最多的人，朗加往往充當翻譯，儘管他漢語說得也不算流利。
梵文書
在信息迅速流通的時代，封閉和無知是最可怕的。
朗加去過昌都的一個小縣城，發現那裡的人過著「有錢就打牌，沒錢就晃悠」的乏味生活。更要命的是，他們並不覺得慘。「上一代是這麼過的，下一代還會如此。」朗加決定開一所唐卡學校，讓孩子們像他一樣有機會改變命運。
這所學校接納了100多名學生，有些已學會上色，可以工作了。朗加想提高他們的漢語能力。事實明擺著：中國的唐卡市場日益繁盛，學好漢語很有用。
無論是辦學校還是辦展覽，都需要大筆費用。朗加賣掉了在昌都最大的那套房和最好的那輛車。對此他看得很淡，認為是一名唐卡畫師的分內事。「只有懷著赤子之心，畫出的菩薩才能真正被賦予靈性，才能通過筆尖傳遞平靜的力量。」他又將話題轉回到唐卡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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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瑪」在藏語中是星星的意思，「嘎瑪朗加」意為「天王星」。這顆「天王星」沒有高學歷、沒有好的家庭背景。他有點羞澀，不善言辭，卻懷有一顆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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