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母親的片段

在灶屋做飯的母親

中午吃飯時，母親講起垸里的一個人，人物生動，細節豐富，層次分明，講著講著便說：「你要是寫他，莫寫那麼苦。生老病死很正常。」我說：「你么曉得我要寫？」母親笑了起來，「我還不曉得你？」

以前家裡的電視機還是黑白時，放在房間那個柜子上面，有一次電視里正在放做菜的節目，我站在電視下面玩，坐在對面的母親忽然著急地喊道：「哎喲，小心！」說著就要起身，馬上又坐下來笑，「我糊塗了。」我一看電視上，廚師正在翻炒，灶台上的火燒得很旺，原來是母親那一瞬間以為我要被燒著了。

母親做的早餐，四季豆、扁豆、南瓜都是從自家的菜園現摘的，母親還特意打了一碗雞蛋湯。米飯也是用自家種的，很有嚼頭。母親說：「肉你都不吃咯。」我說：「天天在外吃，回來就想吃點素菜。」母親說：「小時候一個月吃不到一次肉，那時你就愛吃肉。」我說：「那時候覺得肉香，現在是蔬菜香。」

母親在燒火做飯，我陪著聊天，母親說種地一年也沒有掙多少錢，我說：「你給我講的很多事情，我寫成文章變成好多稿費了！」母親笑個不停：「原來我還有這個本事。」

夏天一直是蓋毛毯吹風扇的，昨晚睡覺時依舊把毛毯給蓋上，翻來覆去地單覺得冷，便換上了薄被子，很快就有了那種久違的溫暖感。小時候到了這個季節，母親給我換上了新棉被，我會激動地在被窩裡打滾。棉被是用自家棉花請師傅給打出來的，厚墩墩的，枕頭裡塞著棉籽，一翻身窸窸窣窣地響動。秋天來了。

我媽幾乎沒有誇過我，偶爾幾次我覺得她誇我還是「痛惜式的」，比如說我做錯了什麼事情，她會說：「你以前多懂事的，現在為么子變成這個鬼？」我這才知道她之前認為我是懂事的，但是這個時候說出來，我自己也痛心疾首了：原來之前我是這樣的啊？！可是我現在已經失去了！

給我媽買了部手機，有時候騙子打電話來，我媽接了，不會普通話的她很懵懂地問：「你是么人啊？你說么子鬼啊？我捏聽不懂哩！你說的事兒我搞不清楚……」那一口純正的方言，讓騙子云里霧裡的，努力了幾分鐘後就掛機了——我媽媽就是這樣天真無邪地擊敗了騙子的。

哥哥的生意夥伴跑到我家裡來，對我爸媽說：「你信不信我叫黑社會的人過來把他給打一頓？」平時看起來很溫和的媽媽，很淡定地說：「那我要看你出不出得了這個屋子！」那人很氣恨地罵了起來，媽媽又說：「事情來了就解決，罵人算得了什麼英雄好漢？！」那人走後，剛才還很鎮定的媽媽躺在床上直發抖。

收拾衣櫃時，在最角落裡發現一個袋子，打開一看是新床罩，想起這是我媽在我離開家之前給我買的，我竟然都了。把平日蓋的破床罩丟掉，換上這床新的，忽然想起那天和我媽走在一起的點滴，心裡莫名地難過。總有一天她會不在的，對著她給我準備的東西，我想都會沒有勇氣去面對吧。

在家幾天，母親每頓飯都想著法子做好吃的，我說尋常菜就好了，她還是忙個不停。明天要走了，母親一會兒過來問：「要不要喝香飄飄？要不要喝參湯？乾魚要不要帶一些？」吃飯的時候，又說：「在外面腳別架著，要放開。要懂禮貌。」我說：「曉得曉得，我都這麼大咯。」母親笑笑：「噢，我忘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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