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貼近人類生存理念的歐洲教堂什麼樣？沐浴在光輝里如遇神啟

進入一座城市的方式會影響你對一個城市的感覺。西班牙塞維利亞，在我，是一個完美的情人。

（圖1）

入城的一刻天空中飄著細密的雨絲，我的心也忐忑不安。雨中等車、找旅館，屬於一位旅者的懸念和奔波在一片陰霾中吸飽了水汽，彷彿變得更加沉重。安頓停當之後，我嘆了口氣，換下湖藍的長裙，原本在陽光里盛放的打算也擱置一邊。我拿了把黑白波普圓點的傘，走入雨幕中。石子路的小巷是一頭捲曲凌亂的長髮，所有的平行和交叉都是理不亂，剪還斷的情狀。這裡是塞維利亞的老城區，和巴塞羅那哥特區一樣，本身就是中世紀的遺物，活著的古迹。

繞到Nuevo廣場，我選了一條人多的大路，開始無目的地漫遊。就像審美不能帶功利性一樣，認識一個城市不能帶有目的性。按圖索驥，每天嚴格執行遊覽30個景點的野心只會沖淡遊覽的興緻。興緻，就是興之所至。從流飄蕩，任意東西是旅行的至高境界。我也不喜歡事先查太多圖像資料，這樣眼裡看到的和先入為主的印象總要兩相比較，出個高下，反倒不能集中精神進入和享受當下純粹的時空了。

街道越來越寬，天空變得澄藍，不知不覺傘上已經頂著一朵朵胖胖的白雲了。路口一棟可愛的建築像一隻動物一樣突然跳出來，只見它頂著伊斯蘭式的圓帽子，上面一圈綠帶接一圈白紋，明朗得很。再看它胸部腰部都纏著黑白相間的三角磚腰帶，腿上是白色半圓的雙券拱，一副《一千零一夜》神怪相，我不由得笑了，心裡的陰霾一掃而空。這時街上傳來悠揚的長笛樂聲，把人的心情都像張開了翅膀，撲扇著直往那晴空里去，而向上的視線里赫然出現了塞維利亞大教堂！

（圖2）

梵蒂岡的聖彼得大教堂論規模為世界之冠，聖保羅大教堂其次。我在倫敦上學的時候教室里自習，窗外就是聖保羅大教堂偷眼看我。除此二座，塞維利亞大教堂居然排名世界第三。不過，塞維利亞大教堂卻是世界上最大的哥特式教堂。也許因為在西歐浸淫數年之故，我心中獨愛哥特教堂。最近在西班牙看到融合了巴洛克與文藝復興風格的羅曼教堂，內部金碧輝煌，裝飾細節奢華繁複，我一般都要坐在長椅上定定神，才分得出主次，一點點看。這樣的教堂更像宮殿而不是宗教場所，走出來之後常有暈頭轉向之感。

哥特式教堂托生於12世紀，算是羅曼式教堂的後繼者。羅曼教堂多用圓筒拱頂，給人一種圓融沉穩的感覺，哥特式教堂把單獨的基柱融合成束柱，束柱的線條從四面八方射出，延伸進入尖肋拱頂的肋線，在頂部會合，流暢合一，成為尖肋拱頂，峻峭飛揚，具有向上的視覺暗示。翅膀似的飛扶壁也是哥特式教堂的發明，將原來隱藏的實心扶壁顯露出來，鏤空雕刻修飾，與肋拱一同支撐穹窿式吊頂，使得形體向上的動勢強烈。站在哥特教堂門口仰望，你會發現門楣上的飾帶浮雕層層向內推進，彷彿吸引人走入教堂大門。飛扶壁動態飛揚，高塔直刺雲霄，彷彿成為連接人世與天界的通道。整個哥特式教堂猶如充滿靈性的精神火焰，一直燃燒到天空里。我以為哥特式教堂的設計者實在擅於使用建築語言暗示，增強人的空間心理感覺，成功地利用空間物理變化來營造心境，「仰望」成為整個哥特教堂的建築藝術的心理暗示。

（圖2B）

（圖3，飛扶壁）

（圖4，門楣飾帶浮雕）

哥特教堂內部通常幽深陰暗。內部牆面裝飾較少，穹頂上一般沒有壁畫或金色浮雕。這樣做的好處是營造出一個乾淨內省的空間，在這裡，黑暗似乎帶有某種召喚的姿態，讓人們準備好迎接光明。彩色玻璃花窗可以定義光線的射入，為教堂增添了一種神性的氣質。我還記得多年前在埃因霍芬教堂的那個下午，一束陽光如何穿透花窗找到我，那一刻整個人沐浴在紅寶石一樣的光輝里，如遇神啟。哥特式教堂內部設計因為簡樸無華使人們更容易發現自己的內心；因為狹窄顯得穹頂愈發幽深高遠，因而更加適合靈魂飛升徜徉。哥特教堂不是宮殿也不是博物館，而是一個可以安神靜思的所在。在所有教堂形制里，哥特教堂是我發現最貼近蘊藉人類生存理念和精神告慰的宗教廟宇表現形式。

（圖5）

塞維利亞的哥特教堂巨大得有如一座城堡，它像太陽一樣存在於城市中心，輻射出的小路可以把你帶到城市各處。圍繞塞維利亞大教堂走一圈，你會發現它的每一個側面都是完美的，無可挑剔。(圖文/李沫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