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戰爭電影沒人性，那美國戰爭片如何講「人性」？

最近，一部國產電影《我的戰爭》的宣傳片在網路上引發大量負面評論。在這部宣傳片里，20多位中國老藝術家出鏡，組成了一支前往韓國首爾的老年旅遊團。面對著韓國導遊，這些大爺大媽們自豪地炫耀：我們幾十年前不用護照也照樣進漢城。

反對該宣傳片的觀點認為，這樣片子能夠被製作出來，並堂而皇之地在網路上四處投放，並不僅僅是該片製作方的問題，而是反映了多年來中國文藝界在處理戰爭題材時，有一個典型特徵，即英雄主義高高凌駕於人性關懷之上。批評者認為這些老藝術家們沉醉於對自己60年前的「英雄事迹」的渲染，而意識不到已給他人造成了不應該的傷害。

《我的戰爭》的宣傳片質量不高，但上升到口誅筆伐的地位大可不必，那些對這部影片恨之入骨的人所要表達的背後觀點，其實誰都知道。

筆者要說的是，戰爭是極端複雜的國家、民族間的暴力行為，沒有一個戰爭文學和或者影視作品，能夠展示普遍性的、超國家的、超民族的人性。批評者說作為朝戰核心角色的韓國，卻幾乎消失在了中國的中學歷史教科書之中，韓國民眾渴望國家統一家庭團圓的人性，沒有得到理解和尊重。但這就是戰爭歷史敘述的現實，每個國家都會選擇自己的立場和角度來記錄戰爭。美國在朝鮮戰爭的歷史上，也沒有顧及中國被侵略到家門口而奮起反抗的心情。戰爭就是這樣，只有人類徹底消滅戰爭之後，才會有更為客觀中立的立場來描述戰爭。

很多批評《我的戰爭》的人認為，中國戰爭電影一直以來的問題，就是只有宏大敘事，而缺乏對戰爭小人物的關懷。這是一個電影講故事技巧性的問題。在這方面，我們的確要承認美國電影人技巧高超。但我們決不能以為美國戰爭是單純展現人性，而是通過精巧地敘事和壯觀的場面，來刻畫美利堅民族和國家的偉大正義性，由此通過電影的廣泛傳播，使得全世界開始不由自主認同美國的領袖地位。

早就有學者說過，20世紀的特點並非暴力本身，而是觀看暴力。特別是人們藉助電影等大眾媒介，超時空地觀看戰爭、恐怖主義、種族清洗等 「客觀的暴力事件」。世界民眾，也包括中國民眾，在欣賞美式戰爭大片的同時，也在不由自主地接受美國對善與惡、正義與非正義的價值判斷。

著名的電影《巴頓將軍》

美國拍戰爭電影，為啥注重個體而不是宏大敘事，這除了好萊塢明星電影工業運轉的規律之外，更重要是美國通過性格鮮明的戰爭人物的刻畫，來更好地宣示美國的意識形態和政治立場。例如著名的《巴頓將軍》，電影中的巴頓一方面好戰狂妄，一方面驍勇善戰、戰績卓越。他痛斥甚至動粗毆打傷兵，引起國內嚴厲批評，影片卻讓巴頓在長篇的道歉演講中充分闡明自己的觀點。這種個性鮮明的特徵，迴避了政治軍事鬥爭的複雜性，用充滿了西方文化所推崇的陽剛性徵，獲得觀眾的認同，進而在美蘇爭霸的背景下，讓人不知不覺站到美國人的一邊。

在越南戰爭爆發後，美國陷入了巨大的危機。這時候的美國電影，再也無法完成類似《巴頓將軍》的英雄敘事，而只能在所謂「反戰」中完成美國以及民眾的心理宣洩。

從《獵鹿人》 、《現代啟示錄》、《全金屬外殼》 、《野戰排》這幾部著名「反戰」「人性」電影來看，美國人關心的，只不過是美國人自己的人性關懷，至於說對手越南士兵，則縮略為電影的背景符號，連正面形象都幾乎沒有。甚至美國電影把整個的越南戰爭的對手都營造出一種單純的「絕對惡」的形象，從而在「反戰」的背景下，讓觀眾不是同情第三世界國家追求獨立的行為，而是對東方國家產生一種整體性的厭惡和懼怕。

這種電影敘事中的種族主義，在上世紀90年代美國戰爭電影中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糾正，但整體改觀並不明顯。

批評者認為中國戰爭電影是宏大敘事而缺乏人文關懷，殊不知美國電影在人文關懷的敘事中，表達的是近似於歇斯底里式的美利堅宗教聖戰式的狂熱。尤其是冷戰的勝利，更讓美國民眾認為他們是上帝的「特選民族」 , 美國國土是上帝的「應許之地」 。這種「公民宗教」把國家政治和民族主義全部神聖化和理想化 ,為戰爭找到宗教依據。

《黑鷹墜落》

經常看美國電影的人會發現，航拍特別是直升機視角的航拍，是好萊塢導演不厭其煩地手段。畫面上直升機上的美軍士兵像雄鷹般前進，而地面是蒼茫的叢林和灰濛濛的第三世界國家城市，這在給予觀眾居高臨下掌控一切的視覺快感和心理優勢的同時，也是在把美軍打上「上帝」「神諭」「特權」「天使」的標籤。電影《我們是戰士》中著力渲染空投燃燒彈焚燒大地和越南士兵的場景。這種「天火」影像實際滲透著影片製作者的潛意識——基督教用「火」燒死異端的天譴式懲罰 。讓直升機承載意象和意識形態雙重意義最明顯的當數《黑鷹墜落》 ,尤其是部隊出發後的一組黑鷹直升機飛行的畫面 ,以及飛機從天而降的場景, 導演斯科特的鏡頭以拜物教式的目光撫摸著這種現代美軍的時髦裝備, 而飛機在索馬利亞摩加迪沙市的街道墜毀時 ,彷彿是折翼的天使墜落凡間 ,美國士兵保護墜機現場如同保護聖地一般。在一場夜戰中, 直升機的機炮射出一串串絢爛的火光, 地面上的索馬利亞人如草芥般一片片倒下 , 鏡頭把一場血腥屠殺演變成痛快刺激的視聽享受 ,從而實現了意識形態的操縱。

在美式「人性」戰爭電影中，家鄉都是風光優美的小鎮，戰士都是為了家人安寧，戰友都是兄弟情深，美國好萊塢用巧妙的手段迴避軍事干涉的概念，用善良、勇氣、親情、責任等人性化的主題，來完成美國軍人受到上帝特別恩賜、拯救世界形象的刻畫，從而搭建起掩護美國對外宣傳武功和輸出意識形態的幌子。特別是美國戰爭電影還善於用缺陷式的人物形象來強化意識形態的表達，通過克服人性缺陷、承受張力痛苦、經歷身份危機等情節，再次強化確立電影對美國主流意識形態的認同。

因此，電影就是電影，不可能有超國家、超民族、超人性的戰爭電影存在。尤其是對於中國美國這樣的世界大國來說，軍事電影缺乏對戰爭深刻認識的很正常，因為它們是國際秩序的制定者、是戰爭的勝利者，甚至是戰爭的受益者。只有波蘭等弱小國家，在歷史洪流中深感國家和民族的無力，才能對戰爭中的人性有更為深刻的認識和理解。《我的戰爭》或許有宣傳上的瑕疵，但如果電影在敘事方法和人物形象上取得突破，而且能夠強化中華民族主流價值觀和國家認同，電影就是成功的。因為電影電視劇是給中國人看的，美國人也不奢望中國電影能誇耀美國。怕就怕《集結號》那樣的中國戰爭「人性」電影，表現的是布爾喬亞個人主義話語的個別表達，凸顯的是主人公穀子地的個人主義式的英勇與人性。電影成功地摧毀了中國建國以來的主流集體主義價值觀，卻沒有實現國家主義層面人性的重新認同，留下地只有一地雞毛的「組織也靠不住」。這樣的電影，如果是美國人拍來黑中國的就罷了，但居然是中國著名導演的重頭大戲，真讓人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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