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像未來是一種偉大的人性：在第七屆星雲獎頒獎典禮上的講話

不少人對喜歡科幻作品的人有一些奇怪的印象，譬如在美國，有一些科幻的愛好者還有一些外號，如Geek或者是Nerd，就是奇人，怪人，書獃子，有著不近人情的意思。這其實是一種錯誤的觀念。我們心理學家發現，憧憬未來、想像未來、愛讀科幻的人不但不是奇人、怪人、書獃子，或者不近人情，反而有著我們人性中的一種完美的體現、一種智慧的行動，以及一種積極的心態。

為什麼這麼說？這是因為我們發現，人類6500萬年的進化歷史，選擇的恰恰是積極的天性。這種積極的天性有利於我們的生存，也利於我們的繁殖。積極的天性包括很多，其中最突出的天性就是我們人類有一個奇妙無比的大腦前額葉，它促進了我們的語言發展，讓我們有了思想，有了感情，還有一點就是讓我們有了憧憬未來的能力。

我們已經發現，人即使是什麼都不想的時候，我們也在想未來，只不過，你不知道你在想而已，但它消耗著大腦將近百分之二十的熱量。這說明什麼？說明我們人，無時無刻都在想像未來，有的時候是你知道，有的時候是刻意而為，有的時候卻是刻骨銘心，像你們寫科幻小說一樣，但更多的時候是不經意地做著白日夢，只不過你不知道而已。

這樣的人性有什麼樣的好處？研究發現，對於我們的健康，對於我們的心理，對於我們的心態，都有特別積極的意義。積極心理學的研究讓我們知道，那種善於並且經常喜歡想像未來的人不僅是身體狀況好，心理也健康。這樣的人學習成績好，學習習慣好；尤其重要的是這樣的人不良習慣少，不太吸煙、不太酗酒、不太做一些容易危及生命的事情；恰恰這樣的人鍛煉比較多，因為他/她們知道自己的未來會更有價值、更有意義。這樣的人不是自暴自棄，而是憧憬未來。願意想像未來人生的人，他/她們一定是願意去投入、去投資的，因為他/她們知道這樣做是值得的。中國的父母親為了孩子的教育嘔心瀝血，不辭辛勞，不都是為了孩子和自己的未來。

所以我們通常看到，一個正常健康的人，他/她一定是憧憬未來的人，一定是想像未來的人，也一定是計劃未來的人。自暴自棄的人一定是放棄了對未來的思想，放棄了對未來的規劃，放棄了對未來的追求。所以從我們心理學的角度來講，喜歡科幻的人一定是心智健康的人，追求正能量的人，一定能把我們人類的偉大人性——想像力弘揚到極致的人。

與之相反的，那些年老的人、生病的人、即將死亡的人喜歡談過去。那些犯罪的人、作惡的人喜歡談現在；特別不幸的是，窮苦的人也喜歡談現在的事情，也正因為關注現在，所以才顯得斤斤計較。而那些富裕的人、健康的人喜歡談論未來。所以，我們中國的社會心態為什麼需要用「心」建設，就是因為在很多時候，我們的一些同胞居然認為談未來沒意思，太虛幻；要現實些，多說說現在。這樣的心態和思維方式，反而讓我們困頓，反而讓我們容易不斷受到挫折的傷害和打擊，也特別容易受別人的影響與控制，從而輕易放棄對自己理想的追求。

最近，科幻界的朋友特別關注人工智慧，那人工智慧和我們人類的智能相比，到底是在什麼地方強什麼地方弱？人工智慧在未來是不是會取代人類？特別是谷歌研發出的阿爾法狗（AlphaGo）和微軟研究院研究出來的一些新的技術，讓我們人覺得我們人將面臨人工智慧的挑戰。但是我們心理學家通過大量研究證明，我們人類在某種程度上還是比人工智慧優越。優越在什麼地方？不是優越在我們以前認為優越的方面，而是以前沒有關注的方面。

長期以來，我們人類定義自己是智人（homo sapiens），就是會學習知識、掌握知識、應用知識的人。但是我們心理學家發現，可能人的最偉大特性只是用homo sapiens來表達其實還不夠準確。可能要用一個新的概念，如homo prospectues來定義。「pro」代表「前」，「spectues」代表「看」，因為人是向前看的生物。人性中最偉大的一個特性，就是我們憧憬未來、計劃未來、想像未來和創造未來的能力！

由此可見，人性最完美的體現，是對未來的憧憬和嚮往。人工智慧在某種程度上超越不了人的地方一定是在想像未來的能力方面。到現在為止，還還沒有一個人工智慧機器能在計劃未來、憧憬未來、想像未來和創造未來的能力上勝過我們人類，但在學習和總結過去經驗解決現有問題上，人工智慧機器有可能遠勝於人類了。開玩笑地說，未來的人工智慧機器可能會替代記者的工作，也可能會替代有些作家和教師的工作，但是我覺得，人工智慧可能不大容易取代科幻作家的工作。

我們還發現，其實我們心理學的重大問題都跟對未來的認識有關係。心理問題的本質是什麼？人為什麼抑鬱而自殺？弗洛伊德相信是過去的壓抑與衝突，因此要解決過去的問題。而現代心理學發現，很多時候是這些人的未來思維不正確，對未來沒有信心。關於人的大腦，我們現在發現它的最偉大的作用不是判斷過去的對錯，而是計劃未來的行動；我們同時也發現，人類的自由意志其實並不是完全根據過去的行動所決定，而是能夠對未來做出選擇；換句話說，我們以前老以為過去的經驗、過去的經歷、過去的災難決定了我們一生的發展。但是大量的研究已經證明，過去的傷害、過去的問題，並不決定我們的前途。即使是那些想自殺的人，只要三個月內不自殺，過了以後他/她就可能不想自殺了。任何痛苦，帶給我們的傷害，平均而言，一般不超過三個月。未來是可以選擇的，這就是自由意志。

我們以前老以為，人類的一切都是由歷史所決定，一個人的發展是由童年的經歷所決定的，自己的前途是由自己的岀身、家庭背景、個人的階級所決定的。現在看來，這些都是不對的。未來的道路由我們選擇，而我們的未來充滿了不確定行性。這就是我們心理學的一個基本的結論，也是我們人類的一個普遍智慧。這樣的一個簡單的理論，可惜我們心理學家在過去100年都忘掉了，所以我們講了好多錯誤決定論、經驗決定論，還有弗洛伊德的童年期決定論，現在發現都是不完全正確的。

人的心理活動的真實意義是什麼？美國心理學奠基人威廉·詹姆斯在其經典著作《心理學原理》中有一句話，被很多人忽視掉了，但是我現在發現特別有意思，因為它完美地總結了我今天下午的演講所要表達的觀點：

「我們生命的潮水湧入到我們的眼睛和我們的耳朵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由我們的雙手、雙腳或者是嘴唇奔涌而出。」

所有我們人類美好的心理活動，它都不是作為一種雲煙飄蕩在我們心中，也不像一種簡單的腳步邁過我們的心田，它一定要在什麼時候以什麼樣的方式，以什麼樣的特點在未來體驗出來。現在心理的活動是為了將來自己的行動。

就像我們中國唐詩談到的那樣，「小樓一夜聽風雨，深巷明朝賣杏花」。聽了一夜的風雨之聲，想到的不只是今夜的風雨交加有多麼急驟，也不僅是自己過去曾被風雨澆灌過多少回；反而想到的是明天：在清晨的濃濃霧色之中，有人遞過來一束散發著淡淡清香的杏花。賣花的人，也許是一個美麗的少女，也許是一個憨厚的大叔，無論是誰，送給我們的，就是人間最美好的鮮花。

人類的想像力是多麼的優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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