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與做夢是這個世界頭等重要的兩件事
今年是莎士比亞逝世 400 周年，英國莎士比亞環球劇院（Shakespeare』s Globe）舉辦了一系列持續一年的莎士比亞紀念活動，但最有趣的是，這個系列不叫做「紀念莎士比亞」，而叫做「 1616 ：重要的一年」（1616 ：A Momentous Year）。莎士比亞從題目當中消失了。
因為活動的主角，並不只有莎士比亞，還有東方戲劇大師湯顯祖。
1616 年是重要的一年，不止發生了莎士比亞逝世這件大事，還有其他戲劇界巨擘——包括湯顯祖的離世。因此，環球劇院還邀請了瀋陽師範大學的師生在 Sam Wanamaker 戲劇節表演《牡丹亭》，東西方戲劇大師就此開啟對話。
Sam Wanamaker 戲劇節上的《牡丹亭》表演。圖片來源：歐洲時報
湯顯祖以他「臨川四夢」為得意之作，而最得意者，一定是《牡丹亭》這一夢，至今常演不衰。而莎士比亞也寫夢——《仲夏夜之夢》早於《牡丹亭》三年寫就，經過改編，今年在環球劇院重演，門票立刻幾乎售罄。
是怎麼樣的兩種幻夢，才值得東西方觀眾在四百年間，反覆咀嚼，不厭其煩地去看，並且在四百年後，仍然有長盛不衰的精神，值得人討論？
我們喜歡《牡丹亭》與《仲夏夜之夢》，不一定因為它們描摹出了最偉大的愛情——在劇場里，我們反而看到陷入愛情的人，變得窘迫、嫉妒、內心焦灼而不得、甚至作出種種非禮之事、理性的光輝也全然拋諸腦後——就像我們深愛著某個人的時候，會表現出來的那樣，一點兒也不高貴，還有點好笑的樣子。
以下，我們就來數一數《牡丹亭》與《仲夏夜之夢》當中，戀愛中人種種可愛的「醜態」。
嫉妒
《仲夏夜之夢》的主角是陷入多角戀的四位雅典男女：黑美霞與第米屈律斯在父親授意下訂婚，但是黑美霞真正喜歡的是她的戀人萊散特；而黑美霞的朋友，海冷娜，又單戀第米屈律斯。
黑美霞的父親逼迫她必須與不愛的人結婚，她於是找到戀人想要私奔，卻沒想到在森林裡一覺醒來，她的戀人、與她的未婚夫，都突然愛上了她的朋友海冷娜——兩個熱愛她的男子，一夢過後，雙雙變了心，簡直荒唐。
一個世紀前出版的《仲夏夜之夢》。
這一切荒唐產生的原因，是一個更大的荒唐——源於居住在森林當中的仙王的嫉妒。因為仙后找到了一個俊美的印度小王子作侍童，對他喜歡不已，冷落了仙王，仙王便妒火中燒。
1999 年電影改編《仲夏夜之夢》當中，米歇爾·菲佛扮演迷人的仙后。圖片來源：豆瓣電影
他找來愛玩鬧的精靈，讓他用一種能夠使人陷入瘋狂迷戀的花汁，趁仙后睡著的時候，滴在她的眼睛上，再安排一個村夫，戴上驢頭，出現在她面前，這樣她一睜開眼睛，就會愛上一頭驢，也就忘了那位印度小王子。
圖片來源：豆瓣電影
仙王還想順便做做好事，讓精靈用花汁，使得第米屈律斯愛上海冷娜，成全那對私奔的戀人——可惜精靈認錯了人，讓花汁滴錯了主人，因此，一切都亂套了。
萊散特愛上海冷娜，不願意與黑美霞私奔了；
第米屈律斯也愛上海冷娜，要與萊散特決鬥；
黑美霞一夜之間失去兩個追求者，心痛不已；
海冷娜看到昔日嫌棄自己的男子們突然轉變，以為是嘲諷她的玩笑，羞憤交加。
1999 年電影改編《仲夏夜之夢》，一覺醒來一切亂套了。圖片來源：豆瓣電影
大概只有莎翁，才描摹得出來這樣好笑的光景——四個男女在台上吵吵嚷嚷，你愛我，我不愛你，爭執不休；甚至連擁有超自然力量的仙王，也逃不過戀愛嫉妒的控制，寧可要自己的王后愛上一頭驢，也不要她捧著別的男孩子的臉。
失禮
在《仲夏夜之夢》里談戀愛的，都是雅典貴族男女，戀愛的紛爭，可以拿到國王面前決斷的。但是，這些貴族男女陷入熱戀的時候，完全一點禮貌也不講了，矜持也沒有了。
海冷娜單戀第米屈律斯的時候，總是跟著他跑，但是第米屈律斯只會讓她快點走開。
海冷娜：……請你就像對待你的狗一樣對待我吧，踢我，打我，冷淡我，不理我，都好，只容許我跟隨著你，雖然我是這麼不好。……
第米屈律斯：不要過分逗著我的厭恨吧；我一看見你就頭痛。
海冷娜：可是我不看見你就心痛。
也許會有矜持的女讀者，覺得海冷娜在愛情當中顯得太過卑微，真是令人皺眉——但是那些熱戀中的男子，也好不到哪兒去。當萊散特著了魔，愛上了海冷娜，便開始賭咒發誓，把前女友忘得精光：
海冷娜：……這些誓言都是應當向黑美霞說的；難道你把她丟棄了嗎？……
萊散特：當我向她起誓的時候，我實在一點見識也沒有。
1981年電影《仲夏夜之夢》重現兩男拋棄原來所愛，爭奪另一女孩子的經典場面。圖片來源：搜狐視頻
而第米屈律斯，一旦突然愛上了海冷娜，就把她形容得天上有地下無，未婚妻也不算什麼了。他說海冷娜是「完美的女神！聖潔的仙子！」
對於他的未婚妻，他只是讓萊散特把她帶走，他說「我的愛不過像過客一樣暫時駐留在她的身上，現在它已經回到它永遠的家，海冷娜的身邊」。
《仲夏夜之夢》成為一樁經典喜劇，引得劇院觀眾陣陣笑聲，也許觀眾也在善意地嘲笑自己，在陷入愛情的時候，幾乎胡言亂語的自己。我們也許都曾經在愛情當中卑微過，賭咒發誓過，但有勇氣寫出來，也是莎翁的絕妙之處。
仙后指責仙王也只會「成天吹著麥笛，向牧女調情」，同樣嫉妒。
而《牡丹亭》當中的杜麗娘和柳夢梅，以故事發生的宋代標準來講，更是失禮至極：杜麗娘游過庭院後，作了一夢，夢到書生柳夢梅。柳夢梅把她抱上牡丹亭，作了些不合禮法之事，兩人在夢中相愛。
明代戲曲理論家臧懋循訂正《玉茗堂四夢》本插圖。
還未婚配，就已經私定終身，顯然不能被封建禮教認同；但他們就是彼此相愛，愛的當然不是牡丹亭上偷歡一場，而是在他們眼中，對方都有著最好的特質：
杜麗娘說：「近睹分明似儼然，遠觀自在若飛仙。他年得傍蟾宮客，不在梅邊在柳邊。」 不僅喜歡他的氣度，也喜歡他的狀元才華。
柳夢梅說：「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梅蘭芳先生演的《遊園驚夢》。圖片來源：豆瓣電影
他們倆相愛而不能相見，以至於杜麗娘郁病而死，化成鬼魂，也要找到柳夢梅，與他在一個小寺廟裡，長夜相伴。
陷入愛情的人兒，哪裡想到「對抗封建禮教」這麼大的意義？對於他們來說，可能一座小廟，一盞小油燈，一個沒人打擾的世界的小角落，已經足夠相愛的兩個人生活了。而我們現在，仍然會體會到的，這個世界上只剩下我愛的這一個人的情感，大概就會在閱讀《牡丹亭》的時候，產生共鳴吧。
半死不活
回首我們的戀愛歲月，可能難免被人罵過一次：「看你這個半死不活的樣子！」
是的，失戀的時候，誰沒有個半死不活的日子。
而《牡丹亭》當中的杜麗娘更甚，是真的為了愛情死去，然後又活轉來——她在夢裡見過柳夢梅一面，就念念不忘，以至於相思成疾，一病死去。但是在陰曹地府，她的愛情又使得冥官感動，把她的魂魄放回陽間，柳夢梅因此把她救活，兩個人重新在一起。
湯顯祖自己也寫得感動了，在《牡丹亭》題記說：「如麗娘者，乃可謂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對於湯顯祖來說，真正的深情，是可以讓人願意犧牲生命的。我們當然不是鼓勵，為了愛情輕生的行為，就杜麗娘的例子來看，她也不是自願放棄生命——而是在陷入戀愛當中時，變得輾轉難眠，心焦氣浮，人也就虛弱了許多，這樣的相思病，古已有之，現代人依然有患病危險，但是也前赴後繼。
在當代讀莎士比亞與湯顯祖
企鵝蘭登與重慶大學出版社合作，在莎士比亞與湯顯祖忌辰 400 周年，推出了「牡丹亭·仲夏夜之夢 紀念套裝」，讓東西方大師在紀念禮盒當中對話。
禮盒中收錄《牡丹亭》為上海古籍出版社授權使用、當代著名湯顯祖研究專家徐朔方教授箋校整理的權威版本，並採用明代戲曲理論家臧懋循訂正《玉茗堂四夢》本插圖 35 幅。
《仲夏夜之夢》則採用 1947 年世界書局首版刊行的朱生豪譯本，同時收錄譯者自序與莎翁年譜。書中插圖為英國著名插畫家、漫畫家威廉?希斯?羅賓遜 (1872 – 1944) 為 Constalbe & Co 出版社 1914 年出版的《仲夏夜之夢》所繪製的圖畫。
書籍設計師為企鵝蘭登北亞首席設計師索迪，她的作品曾在英國倫敦、利茲等地的藝術書籍展覽中展出，部分作品被倫敦切爾西藝術與設計學院圖書館收藏。
《仲夏夜之夢》採用西式開本（右開本），而《牡丹亭》則用中式開本（左開本）的裝幀方式，體現中西的文化特色。書封上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到莎士比亞姓氏的首寫字母和湯顯祖姓氏。書籍內容包括內文和插圖，從而讓讀者更生動地理解這兩部經典戲劇。
此外，他們還邀請英國藝術家萬哲生（Jason Pym）設計紀念珍藏絲巾。絲巾上所呈現的是《牡丹亭》與 《仲夏夜之夢》中的主要角色。人生如戲，浮生若夢，這個隱喻與思考貫穿湯顯祖的所有作品，在《牡丹亭》中尤為突出；而在《仲夏夜之夢》中，人物所經歷的種種悲喜曲折，荒誕有趣至極，非以夢視之不可解。正因如此，兩個場景被印在了同一條絲巾上，互為鏡像。
絲巾採用 100% 桑蠶絲，並在四邊附上《仲夏夜之夢》與《牡丹亭》的經典台詞：「裊晴絲吹來閑庭院，搖蕩春如線。沉魚落雁鳥驚喧，閉月羞花花愁顫。」 「Love looks not with the eyes, but with the mind,and therefore is winged cupid painted blind. All days are night until I see thee, And nights bright days when dreams do show me thee.」
絲巾適合多種場合、多種佩戴方法。
戀愛逼得過去的人們，作出種種「醜態」，想來它也不會停歇，繼續讓當代的人們，也失去理智、胡亂賭咒發誓、失魂落魄，我們在這裡列出種種戀愛中人好笑的樣子，但也同樣要說出來，在戀愛當中的人們，也會呈現出自己最好的樣子，哪怕再笨拙，也有一層神聖的光。
願你這份最美好的樣子得到珍惜和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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