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文史 > 激進性實驗烏托邦的往事

激進性實驗烏托邦的往事


激進性實驗烏托邦的往事








利維坦按:這對美國夫婦當年構建的「烏托邦」社區,從運動肇始就有著一種無法擺脫的悖論——一方面,他們希望擺脫身份的束縛,不論你是軍人、銀行家還是律師,在脫去衣服之後,所有人都只能赤裸相見;但另一方面,他們又無法擺脫物質社會的禁錮和誘惑,試圖營造一個只屬於「中產階級」的終極烏托邦。


然而,所謂「中產階級」的物質乃至精神需求,顯然超出了威廉姆森夫婦的預想。他們試圖讓社區內的所有人坦誠相見,但又完全無法擺脫金錢對社區的潛在控制;他們也曾倡導和鼓勵多元之愛,卻最終發現,人的佔有慾壓制了對「絕對自由」和「誠實慾望」的嚮往。

和美國文化中的「返野」(「對我來說,活在荒野中,就是活著。」)脫離文明社會不同,最終,「自由」還是暗中把這群中產階級留住了:這群物質動物在經歷了性解放、艾滋病毒恐慌之後,他們的餘生不再具備神話色彩,雖然,在一些年輕人眼裡,他們或許依舊是一個傳奇。只不過,他們自由與野性的靈魂,在晚年慢慢映射進了那些大型貓科動物的眼中。


文/Alex Mar


譯/lorry、natalie


校對/晴空飛燕


原文/www.atlasobscura.com/articles/what-happened-to-the-most-liberated-woman-in-america

芭芭拉·威廉姆森(Barbara Williamson)與他人共同設計了20世紀70年代最著名的激進性實驗,然後她就失控了。

激進性實驗烏托邦的往事



此刻,我站在內華達沙漠一個組合式房木屋的起居室里。我身邊是芭芭拉·威廉姆森(Barbara Williamson)——她曾被譽為「美國最自由的女性」;經過灰色地毯悄悄向我們走來的,是一隻龐大而又強壯的野生動物。

78歲的芭芭拉開著紅色大型敞篷貨車把我接到這裡。按照計劃,我們會在她辦公室里沏壺茶,然後好好聊一聊(恰好經過禪房)。但首先她想向「其他人」介紹我。


「準備好了嗎?」她問道。


當然。


我跟著她穿過廚房。


「佩吉·蘇,」 她輕輕呼喚,「你醒了嗎?佩吉·蘇……」


我們轉個彎來到起居室,於是有了和它的初次相見。它有著一雙大大的杏眼,耳朵極大且筆直挺立著(這個品種的明顯特徵),爪子出奇的大。佩吉·蘇是一隻西伯利亞猞猁(Siberian lynx),60多磅重(約21公斤),有著強健的四肢和兩英寸長(約5厘米)的鋒利犬齒。它還沒有做去爪手術。我早已知曉這個事實,但就在這一刻才真正反應過來:芭芭拉跟一隻類似小老虎的動物一起住在這所房子里。


「我就是想要這種野生狀態,」芭芭拉說,「我有野性慾望的傾向,能被一隻野生動物接受我覺得很開心——但我並不知道為什麼。或許可以用那句古老的格言解釋:『如果覺得好,儘管去做!』」


芭芭拉留著亮白色的超短髮,塗著紫紅色的口紅,穿著天藍色牛仔褲和印有降落傘圖案的80年代風格的夾克,她輕輕撫摸著猞猁後背上厚厚的毛,並邀請我也這樣做。我們站得很近,都在撫摸佩吉·蘇的脅腹,芭芭拉告訴我晚上她們一起睡在床上,有時候還互相蜷縮成一團。


最近,這隻猞猁看上去有點蓬亂,皮膚也有點兒鬆弛,尾巴上長了兩撮奇怪的毛。它最近剛剛20歲——芭芭拉也是20年前退休,然後和她丈夫約翰一起來到內華達名叫法倫(Fallon)的這個沙漠小鎮。在他們10英畝的土地上,夫妻倆為這些「大貓」建造了自然的散養式住所。但漸漸地,這些動物都死於年邁:包括三隻美洲獅、四隻短尾貓、兩隻老虎、兩隻巴巴里獅、一隻藪貓和兩隻猞猁。三年前的上個月(芭芭拉仍在數著日子),約翰也去世了。現在芭芭拉獨自生活,一隻外國種的動物成了她老年最親密的夥伴。


這隻猞猁用頭頂我的腿。


「它用這種姿勢表達愛,」芭芭拉說。


這隻大貓重複這個動作兩次、三次、四次。她頂我的時候我可以感覺到它頭骨的大小和重量。


我意識到,芭芭拉對這隻猞猁的愛可以在瞬間消失。


如何變得自由?


芭芭拉·威廉姆森在她的野性慾望中建造了多個動物庇護所。


她和她丈夫可能創造了20世紀70年代最傳奇(同時也是最聲名狼藉)的生活方式實驗——通過沙石城社區系統研究基金會(Sandstone Foundation for Community Systems Research),將原始行為和美國中產階級直接聯繫起來。沙石城休閑會所(Sandstone Retreat,人們習慣這樣稱呼)建於1969年,隱藏在洛杉磯的多盤加峽谷(Topanga Canyon)上,是一個通過開放婚姻和集體性交促進個人自由的裸體社區。在其成立以來的7年間共吸引了500名成員和8000位遊客,成為全國媒體的焦點,對蓋·塔利斯的暢銷書發揮了關鍵作用,也成為性革命前景和風險的簡略表達方式。而且在這個不斷交換性伴侶的小宇宙中,核心總是威廉姆森夫婦。


從70年代起的這幾十年間就已經明確轉型:「多元之愛」已發展成為一種運動,全國的同性戀夫婦如今可以合法結婚,30歲及以上仍保持單身的女性數量空前。但芭芭拉成長時,還沒有很明顯的運動,也沒有這種違背主流的行為。


1939年,芭芭拉·克萊姆(Barbara Cramer)出生於密蘇里州查穆伊附近的一個農場,父母對她漠不關心。「我受的虐待就是被忽視。」在她去年出版的回憶錄《自由之愛和性革命:消除性別界限,找回你自己》中,芭芭拉這樣描寫自己的童年:


從來沒有任何擁抱、撫摸或是親吻。我很確定,當我還是個嬰兒時都沒有被抱著輕輕搖晃過……我從來不認為我所住的地方是一個家。這只是一個安靜、冰冷的建築,我在裡邊睡覺。我晚上躺在床上時,腦子裡會蹦出一系列問題:我是誰?我為什麼會在這兒?為什麼沒有人跟我說話、撫摸我、關愛我?為什麼我這麼不討人喜歡、這麼孤單?


她的成長脫離了城市生活和文化,僅僅在1958年時在當地影院看過一場名為《歡樂梅姑》(Auntie Mame)的電影,那時她18歲。電影由羅莎琳德·拉塞爾(Rosalind Russell)擔任主角。她飾演一個古怪的阿姨,將侄子從一成不變的生活中解救了出來。其中有一幕,梅姑(拉塞爾)從弧形樓梯頂上大喊:「活著——這就是重點!是的,活著!生活是一場盛宴,很多可憐的傻瓜都餓死了!」


這句話深深刻在了年輕芭芭拉的記憶里。

激進性實驗烏托邦的往事



芭芭拉和道格還有約翰在一起。(圖片:由芭芭拉·威廉森提供)


芭芭拉不想過她父母(以及密蘇里州她所認識的每個人)這種不經審視的生活。她沒有任何興趣結婚生子——她想要快樂!而且她無法想像自己的生活變成一個男人的附屬品。「我認為他們都很自私、挑釁、自戀、傲慢而且無情,」她寫道,「為什麼我要找一個成天呆在一起、影響我生活環境的傻瓜?不,我不要。我要自己生活。」高中畢業後,她沒有上大學,而是拿著在當地舞廳工作攢下的錢離家來到洛杉磯找工作。


她在紐約人壽保險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並發現了自己的銷售天賦。22歲時,也就是60年代早期,她的存款已經達到五位數(當時有句話:「不要激怒芭芭拉·克萊姆!」)。她把自己歸為梅格·瑞恩的類型,擁有一輛嶄新的福特頂篷式汽車,租了一個帶泳池的房子,周末經常跟女性朋友及她們身邊不停變換的約會對象一起滑水。她自己沒有任何尋找伴侶的慾望。


直到她遇到約翰·威廉姆森。約翰是她的潛在客戶(那時這位洛克希德·馬丁公司的前任工程師正在管理矽谷的一家小型電子公司),但芭芭拉很快意識到他們的關係不僅是客戶與銷售。他說話很有創見,聲音也很好聽,這是她遇到的第一個善於傾聽的男人。他們的第一次約會是在好萊塢賓館,後來變成在舊金山度過的一個隨性周末,他們聊了很多自己嚮往的東西(約翰也同樣不喜歡常規生活),最後,約會在「同時的性高潮」中結束。沒過幾天,芭芭拉就搬進來了;一個月內,他們就結婚了——這會讓芭芭拉的生活更舒服一些(畢竟當時性革命還沒發生,違反宗教戒律的行為會帶來社會恥辱)。

激進性實驗烏托邦的往事



芭芭拉和約翰的護照照片,1969年。(照片:由芭芭拉·威廉森提供)


但他們沒有計劃上演電影里美國中部「夫妻」的橋段。他們會對對方坦誠相待——這也是他們一直以來所做的。接下來的幾年,他們開始疑惑,如果擺脫社會束縛,他們的理想生活會怎樣?他們都來自小地方(約翰在阿拉巴馬州沼澤地的泥地小木屋長大),變成了高薪的年輕職業人士——但現在卻開始懷疑自己的價值。如果不穿品牌衣服而是赤身裸體會怎樣?如果不再沉湎於佔有式婚姻,而是允許對方在有強烈慾望時與別人發生性行為又會怎樣?只要對方依舊坦誠相待,他們認為這不會影響雙方對彼此的愛。相反,他們覺得,在一起的關鍵是以這種方式趕走婚姻的壓力。「我們覺得一男一女要滿足對方的所有需要是不可能的。」這也促使約翰接受了芭芭拉的雙性戀傾向。


到60年代後期,他們開始邀請思想開放的朋友和夫妻來他們洛杉磯穆赫蘭道的家中加入他們的聚會,晚上會有群裸和配偶互換活動。少數客人甚至已經搬來和他倆一起住。這種反正統運動開始成型,在西海岸則尤為流行。隨之產生的是群居——群居的環境有點讓人噁心而頹廢,有時連電和自來水都沒有。人們睡在睡袋裡,居住者穿著美願(美國的一家大慈善機構)的衣服,依靠捐贈品和偶爾的乞討過日子。但是,那時約30歲和40歲的芭芭拉夫妻倆正努力成為中產階級(例如對嬉皮士一代毫無感覺),他們決定只邀請那些有相似追求、有「美國傳統價值」(即對婚姻和性的看法不那麼傳統)的高消費人群加入他們的圈子。大家每晚有10人聚集在起居室里,光著身子慢酌淺飲,相互按摩,偶爾會有人到卧室里跟朋友的伴侶性交,大家安慰沒有組隊的配偶。對於新人來說,第一晚可能很難熬,會產生很複雜的情緒。


但隨著穆克蘭道試驗的進展,芭芭拉和約翰開始厭倦了這些局限:很多客人來這兒只是為了找樂子,很快就會回歸日常生活,依舊沒有改變。他們想創造更激進、更有革命性的東西。


「如果我建立一個公社會怎樣?」芭芭拉寫道,「一個成年人公社,公社的設計考慮到舒適悠閑,一切事物都美好且井井有條,房子足夠大而奢華,可以容納更多我們想要找的人。我們設想了一個完美的文明世界,裡邊有一切生活設施:可愛的傢具、柔和的燈光、修剪得很漂亮的草坪、悉心照料的土地和一個乾淨且存貨豐富的廚房。」他們會生活在誠實和開放的性行為中,遠離妒忌。並且他們會用足夠的物件來裝扮公社,使之更加舒適,即便是羅薩琳德·拉塞爾來了也會覺得恍如置身於自己的家中。


加利福尼亞化


1968年,約翰賣掉了他在公司的股份,和芭芭拉將這筆錢(相當於今天的100多萬美元)作為「完美的文明世界」——「新的性愛烏托邦」的首付。他們很快就找到了理想的地方:一塊12英畝的僻靜之地。這片土地位於托潘家峽谷(Topanga Canyon)的一條蜿蜒土路上,靠近馬利布(Malibu),但又離城市足夠遠(門基樂隊曾經想買下這個地方,但是失敗了)。這個地方有一個多卧室的主屋,裡面有兩間客房,旁邊的另一幢建築里還有一個和奧運會比賽用游泳池一樣大的泳池。這裡是他們一直以來所嚮往的資產階級自由性愛場所。


他們夫妻倆開始設計房屋,使其符合所要的氛圍。芭芭拉給主層60英尺長的起居室鋪上長毛絨地毯,放上絲絨沙發,裝上水晶枳形吊燈,擺上巨大的蕨類植物,還掛上落地窗帘——一切都是自然的格調,一切都為裸露的皮膚而設計,還有讓人顯得更好看的燈光。在寬闊的地下室,他們安了一個大型壁爐,地板上則是床墊和水床。他們給這個地方起名為「性交之屋」——顧名思義就是用來做愛的場所。他們回歸自然的最後一步就是移掉所有的門,將浴室改造成一條通道。「沙石城沒有秘密場所,」芭芭拉寫道。「不管做什麼事都要公開地在別人面前做。我總是覺得持續地暴露才會讓人真正的坦誠相待。」


到1969年10月,他們準備好第一次聚會。那天晚上,看著絡繹不絕前來的人們,芭芭拉說她和約翰開始擔心:「我們脫掉了所有衣服,走下去,互相扶著對方,只是靜靜地看著。」但他們失算了:他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吸引客人,只好鼓勵一位朋友去邀請「花花公子團」——一些經常混跡休·海夫納(Hugh Hefner)聚會的人——但結果遠非他們期待的那樣。

激進性實驗烏托邦的往事



沙石城隱退。(圖片:由芭芭拉·威廉姆森提供)


不難想像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這些過去常常在花花公子豪宅里狂歡的人與一個又一個女人做愛,速度異常驚人。「就好像對這些女人來說,被這些男人性虐是件好事,」芭芭拉說道。「我看到一個女人——她整晚都沒有起來!她一定跟10個男人性交過,我當時就想,『這絕對是對美女的性虐。這群人跟我們的價值觀絲毫不一樣。』」沙石城不是什麼「性交俱樂部」。


所以他們重新裝飾,花了很長時間思考如何吸引一群與他們價值觀相同的人。他們在《洛杉磯自由報》刊登了兩則招募會員的廣告,並在韋斯特伍德(Westwood)租了一間辦公室,在這間辦公室里他們可以接待可能會申請加入的夫妻(這也是防止怪人敲門的方式)。這些採訪通常會以一個決定性的問題結束:「你們到底有多愛對方?」有些人僅僅是在幾天前才認識,還有的則是結婚20年了——這種情況下重要的則是他們有多親近,有多麼忠實於這段感情,是否已經準備好測試。這些人成為沙石城最好的素材:他們不僅創造了性格上的平衡,還使得性別上也更平衡(為了與中產階級友好相處,沙石城的性行為似乎都是異性間的,有一小部分雙性戀的女性,但是不會有公開喜歡同性的男性)。更重要的是,芭芭拉夫婦認為不應讓這個地方成為好色單身男性的聚居地。而加入另一個裸體集體性交社區的條件就不那麼超凡脫俗了:該社區偏愛於身材好的人(諷刺的是,這使得約翰成為唯一一個大腹便便的成員)。


最終這一社區最終發展成一個由12名留宿成員組成的核心團隊,他們全職管理這個社區,並赤身裸體。該社區一周六天向前來參觀的遊客開放,每周五和周六的「性交之屋」性交晚會也是開放的。這個核心團隊由一夫一妻制夫妻和三角戀人群組成。而兼職者最終達到了500名,各個背景的人都包括在內——護士、企業高管、教授、演員、音樂家、藝術家、一對摩門教徒,甚至還有一個法官——他們大多數人除了眼鏡和手鏈外也都一絲不掛。芭芭拉這樣描寫裸體的力量:


一旦你脫掉衣服、變得真實,人人都會了解你,並因此愛上你。你不再是隱藏在昂貴的衣服里,向世界展示你多富有、多時髦的人。沒有低腰喇叭褲和扎染T恤說明你藐視權威集團;沒有軍裝或執法制服說明你忠於國家;沒有上千美元的阿瑪尼套裝或500美元的小牛皮公文包說明你是一個有權勢的銀行家或者律師。當你揭下公共場合的面具,赤裸裸地站在其他裸體人群中,你會感覺如釋重負。所有的偽裝和博弈都消失了。


管理這一切、奠定基調的威廉姆森夫婦自己也是赤身裸體的(只有輪到他們去雜貨店購物時,他們才會穿衣服)。在很多人看來,芭芭拉是老大,她負責起草日常事務的清單,在晚會上則表現得像一個務實的保安;而約翰則是不大可靠的性愛專家,像一隻有著孩子般金黃色頭髮的類人猿,溫柔而又曖昧,使你在他說話時想要靠近,想在充滿幻覺的交談中點上一根煙。

激進性實驗烏托邦的往事



1972年的約翰·威廉姆森,在沙石城電影的拍攝間隙。(圖片:由芭芭拉·威廉姆森提供)


他們計劃把沙石城打造成一個「有助於精神放鬆的環境」,促進(用約翰的話)「誠實、分享和自由,遠離謊言」。他們還希望促進開放的性行為——「但是以一種很放鬆、有節制的方式」。任何有挑釁性、競爭性或者糾纏不休的人都會立即被要求離開。威廉姆森夫婦喜歡參考格式塔療法的創始人弗里茨·波爾斯(Fritz Perls)的「格式塔禱告」(Gestalt prayer):


I do my thing and you do your thing.


I am not in this world to live up to your expectations,


and you are not in this world to live up to mine.


You are you and I am I,


and if by chance we find each other, it』s beautiful.


If not, it can』t be helped.


我做我的事,你做你的事。


我活在世上不是為了不負你的厚望,


你活在世上也不是為了不負我的厚望。


你是你,我是我,


如果我們能夠找到彼此,這很美好。


如果不能,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但願真有這麼簡單。這個休閑會所的媒體聯絡員馬丁·茲特(Martin Zitter)也一直在與一種「分散或者失去感做鬥爭」,自從他與妻子梅格互相看到對方和別人在性交之屋發生性行為後,這種感覺就一直存在著。看到你的伴侶在跟別人性交是件極具挑戰性的事——芭芭拉自己也說,看著自己的丈夫與別人性愛,那種源自佔有慾的痛苦從未完全消失——但是這原本就是件很困難的事。而建立社區的目標就是就是將性愛的排他性這種想法與愛分離開來,除掉這種治標不治本的方法所帶來的傷害。


令這些伴侶驚訝的是,女性竟然比男性適應能力更強。喬納森·達納(Jonathan Dana)和他當時的妻子邦妮共同導演了一部1975年的紀錄片《沙石城》(Sandstone),他們住在這裡,全程參與(作為一個23歲就結婚了的達特茅斯學院畢業生,喬納森涉足電影製作行業後,便沒有時間繼續攻讀商學碩士學位)。「你們所認為日子過得很舒適的人可能過得更艱難:男人們帶來自己的妻子,卻發現不能控制她們,」他說,「女人們時刻會爆發——她們在那兒會獲得其他女人的支持。」男人們則比較獨立,依舊是男性競爭——但是女人們發現自己處於需求中,而且得到了滋養。用芭芭拉的話來說就是:「大多數女性在沙石城生活起來如魚得水!」


儘管在六七十年代後期的美國,沙石城不是唯一致力於性自由的地方——西海岸也遍布著「自由之愛」的社區和團體——但這裡是最舒適、最與中產階級息息相關的地方。單調乏味和性愛這種場景在達納的紀錄片中常常出現。喝著紅酒,吃著精緻的自助餐,從20歲到50歲不等的社區成員和客人們大多一絲不掛。他們討論著家庭整修和與婆婆一起購物的情形,也討論最喜歡的蔬菜和在夏季學校學習的情況(達納夫婦也記錄了晚上的活動是從哪開始的,所有人都下樓去紅色燈光的「性交之屋」,倒在床墊上,身體纏繞在一起)。


沙石城是加利福尼亞最會自我推銷的社區。芭芭拉說她和約翰偶爾會去加利福尼亞大學洛杉磯分校做性和人類心理學方面的講座。薩米·戴維斯(Sammy Davis Jr.)、鮑比·達林(Bobby Darin)、博瑞·高迪(Berry Gordy)和彼特·勞福德(Peter Lawford)等人都參加過沙石城的晚會。該社區先後被《滾石》(標題為《淫慾席捲城市》)、《洛杉磯時報》(標題為《沙石城不是「性俱樂部」或換妻社群》)、《閣樓》男性雜誌(《縱慾可以治療性困擾》)等報道過,也曾成為里吉斯·菲爾賓早間脫口秀中的話題。記者蓋伊·塔利斯在那兒花了數月時間做相關研究,並且最終寫了一本關於美國性方面的書,這使得砂石城最終獲得成功。在書中,他清楚地說明了在「時尚先生網」、《紐約雜誌》和「今夜秀」中的採訪經歷。「這裡有很多撫摸、擁抱、友好的親吻,和我所經歷過最好的友情!」他告訴約翰尼·卡森(Johnny Carson)。「如果你想做愛,可以直接領走你所選的性伴侶,帶他們去性交之屋!就是這麼簡單。」


坦誠相待和開放婚姻已經深入中美地區,沙石城成為全國談論的焦點。沙石城電影中出現了很有預見性的一幕,約翰赤身裸體地躺在草坪上,陽光從後方照在他金黃色的頭髮上。「五年後,」他說道,「這一定會是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


出於好奇


也可能不是。


1980年,塔利斯出版了以沙石城為主場景的小說——《鄰家人妻》(Thy Neighbor』s Wife),這本書立即成為當時的暢銷書(在出版之前就賺了400萬美金)。但在這之前,沙石城已經塵封了5年。


吸引人來加入這個激進的公社一直以來都是個很大的挑戰——成員需要實名註冊,這讓那些只想偶爾匿名參加這種派對的人望而卻步,同時威廉姆森夫婦堅持認為他們有義務保持低價會費,每年只收240美金(芭芭拉寫道:「令人作嘔的是,事事都要錢。」)。此外,芭芭拉和約翰實際上是喜歡獨處的人,持續的社團活動漸漸讓他們感到筋疲力盡,在招待了成千上萬的來客以後,他們想要些許安寧。同時,當地社區居委會會對於這些沉迷於性愛的裸體居民是充滿敵意的,與居委會的糾紛也使得公社的資源枯竭,這些不好的插曲使得成員們開始退出。現實世界的難題也讓這個烏托邦的困境雪上加霜,托潘加的大量地塊帶被規劃為國家公用場地,而這大大降低了它的轉手價值。公社的後續故事冗長複雜,簡而言之就是,威廉姆森夫婦帶著所剩無幾的錢離開了,其他少數幾個成員讓公社又維持經營了18個月,1975年,公社永久地關閉了。


即使沒有經濟和地產方面的戲劇性事件,隨著80年代早期艾滋病毒的大肆傳播,這個群體性愛公社也會被永久地關閉。從更廣闊的意義上來看,這個國家的社會風氣已經改變了——一大波的離婚潮促使留守兒童數量暴漲,但新生一代並未受到他們曾是嬉皮士父母行為的影響【參見《家庭紐帶》(Family Ties)中亞歷克斯·皮·基頓(Alex P. Keaton)的行為】。由於他的回歸對社團這個「大家庭」的價值大有裨益,羅納德·里根(Ronald Reagan)兩次被選為團體主席。對性愛,尤其是在異性的婚姻關係中性愛的探索開始隱於門後。公社所提倡的「自由性愛」無望地枯竭了。而對於《鄰家人妻》的成千上萬的讀者來說,發生在沙石城的故事其實也就是70年代美國社會性愛試驗徹底失敗的縮影。

激進性實驗烏托邦的往事



沙石城中的活動。(圖片:由芭芭拉威廉姆森提供)


當我打電話吵醒蓋·塔利斯(Gay Talese)的時候,是紐約時間上午十一點。我沒有事先預約就打了他的住宅電話,而讓我驚訝的是,作為一位老一輩(他84歲了),他居然接起了電話。一開始,他有些疑惑,把我當成了另一位女性。他熬夜到今天凌晨五點,忙於給一本新書定稿同時也撰寫一篇文章來處理此前他犯下的一個失禮事件,在最近一次出現在大學裡時,他說了冒犯女性的話。待他清楚了眼下的時間後,我詢問了他關於威廉姆森夫婦的事情。


「在那個時候,群體性行為和雙方同意的婚外性行為是個新鮮事物,」他說道。「約翰和芭芭·拉威廉姆森的終極目標是要讓人們覺得,婚外性行為並不意味著婚姻不幸——人們可以同時建立一個主要的婚姻關係和其他從屬的性關係,而這並不會傷害到你的伴侶。」


這與塔利斯的整個教育素養背道而馳——在40年代,他是新澤西州大洋城(Ocean City)的一個天主教祭台助手,50年代時,他是一名大學生。「當我交第一個女朋友的時候,無論我們進行怎樣的性愛,我們總是在車裡,我們不會冒險去汽車旅館。而這一切變得如此不同了。」他指的是沙石城和整個70年代——「我是帶著一種好奇感來寫這本書的。」從按摩院和成人電影院到情色歌舞廳,塔利斯以「參與的觀察者」身份記錄了美國性觀念的變革。儘管這本書大獲成功,但這也讓媒體把他描述成為一個性慾變態者並且差點兒毀了他至今長達57年的婚姻,而這段婚姻也是特塔利斯拿來公開討論的。


和塔利斯夫婦相同,威廉姆森夫婦也仍然在一起生活。我提到過,當我發現這對創立了性愛自由公社的夫妻最終一起隱居到一個小城鎮,除了彼此,不再尋找新的性伴侶的時候,我感到這一切都與預料相反。「當你到了50歲的時候,你無法像40歲那樣輕易就能夠去做一些事情。」塔利斯說道。「這幾乎對每個人來說都是真理,你日漸感到疲憊不堪——彷彿你曾是邁克爾·喬丹,但隨著時間流逝,你再也不是了。」


在這時,他思緒一轉,問我道:「你為什麼不寫一本書呢?」


我告訴他我已經寫過一本了,最近剛出版。


「但你並未回答我的問題:現在你為什麼不寫一本《鄰家人妻》的續集呢?為什麼不嘗試一下呢?」


這是個合情合理的建議,只是很難再寫出創意,因為在這個時代,傳媒文化似乎已經從各個角度對性和性行為進行過審視了。我的思緒被他接下來的問題給打斷了:


「你幾歲了?28?」


我已經不止30了。


「你結婚了嗎?」


還沒,不過我已經有個伴侶了。


「女性伴侶還是男性伴侶?」


男性伴侶。


「他允許你在他之外還有其他的性關係嗎?」


我們不會做這樣的事……


「噢,所以你們又回到了50年代。你們與我書中的人物全然不同,對吧?」


恐怕是不同的。我的意思是,我是個自由主義者,但是——


「我並不是在責備你!」他失去了耐性。「我只是試圖弄清楚你的立場。」他又問了一遍:「你的伴侶允許你在你除了他之外還有別的性關係嗎?」


我們從來沒討論過這種問題。


「好吧,那你沒辦法寫這樣的書。」他失望地說道。「你必須要是一個能夠做這些事的人,才有辦法寫這樣的書。」


我們之間的對話在這不久後就結束了。


回到現實


續寫美國社會性愛發展的傳奇故事——這無疑會要求作者一而再再而三地脫掉自己的衣服,與此相比,此刻我對接下來這個相對而言更具體的問題更感興趣:在文化轉型的70年代,在創立了一個激進的、提倡群體性行為的裸體主義者公社之後發生了什麼?當這個改變他們生活軌道的試驗性烏托邦終結後,他們是如何度過餘生的?是會把這次經歷分離出來,僅僅把它當成是諸多最終無法實現的個人計劃中的一個?還是讓這次失敗的經歷影響今後生活中的一切?


換句話說,沙石城的試驗留下了什麼?


現在看來,大部分公社成員似乎都重新步入主流的生活軌道。馬丁·齊特(Martin Zitter)繼續為美林證券公司(Merrill Lynch)工作。他於1988年與一名日本模特兒結婚並和她一起生活至今,他們一起住在帕薩迪納(Pasadena)。「我親身經歷許多,從垮掉一代的一員到一個性慾狂,再到一個證券經紀人。」但他仍然會回想他們大概半個世紀前在托潘加所促成的一切。「我看待過去的事,如同看待現在的太空計劃一樣:我們朝月球邁出了一步,然後使儘力氣讓腳步停留在月球表面並努力讓那個環境舒適的地方有家的感覺——而後我們就止步不前。」他說,如果他有1000萬美金,他還會那樣做,他會用這些錢蓋一棟豪華的房子,並創造一個新的、更加縱慾的沙石城。


至於電影製片人喬納森·達納,他的紀錄片被定為X級影片並且在沙石城關閉的那天晚上發布了。這部片子在電影院上映了18個月,獲得了100萬美金的票房。但是達納本人並未完全從沙石城的經歷中走出來。「之後的生活是一種很奇怪的改變。現在我為了兩個人而不是12個人去採購,我必須在常規的世界裡循規蹈矩,而過去我們習以為常的東西在這裡是上不了檯面的——即使僅僅是外出參加一個派對結交朋友這樣的事,現在也全然不同了。而這一切對我來說太艱難了。」他說道。直至今天,當他獨自在家的時候,他總是赤身裸體。「這並非與哪一派學說有關——這只是我從沙石城開始養成並保留下來的一種習慣而已。」


離開沙石城之後,他的性關係變得更加極端了。在電影拍攝結束之後,他和他妻子與一對來自洛杉磯的夫妻組建了一個「群體婚姻」。這個「群體婚姻」維持了一年,在他的妻子宣布她受夠了而退出後,這個團體變成了維持了近10年的「鐵三角」【當他們在1979年出版《超越開放式婚姻》(Beyond Open Marriage)這部回憶錄的時候,他們三個人一起出席了菲爾·唐納修秀(The Phil Donahue Show) 】。「這麼說吧,在我們最美好的那段時光中,擁有這樣的開放式關係,或者說處在類似沙石城那樣的環境中是一件非常時髦的事情,」他說道。「那真的是一段非常有趣的時光,那時我們三個一起結伴參加各種派對——周遭的人都覺得我們相當酷。」但在80年代早期的一段時間裡,這種生活方式不再受人追捧了。「時過境遷,毫不誇張地說,你甚至能夠看到人們一見到我們就一溜煙跑走了。」在一個支持新事物、放蕩不羈的環境中,藐視世俗陳規是一回事兒;可當面臨著整個社會排斥的時候,它又是另一回事了。


對於他這代人來說,迎合自己的性慾變得不再是那麼緊要的事了——在當前的局勢下,邁克爾·喬丹等球星發現他們的魅力在減弱——人們轉而關注物質需求,比如渴望能夠「生活在一所夢幻的大房子里」。「均數回歸的定律總是存在的,」德納說道。自從這個「鐵三角」解體後,他就不再嘗試多元之愛了。


至於芭芭拉和約翰,這個曾對集體性愛公社起著催化作用的搭檔,在沙石城關閉之後的處境更為艱難。除了他們已經大大貶值的地產外,他們已所剩無幾——他們多年來奉行裸體主義,因此連衣服都沒剩幾件。他們就像一對被女修道院驅逐的修女,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重入世俗社會。他們之前在沙石城山腰上有個房車,現在開著這個房車往北走,在蒙大拿州(Montana)國家冰川公園(Glacier National Park)對面的一處地方落腳。在那兒他們停下房車並逗留了一陣子,從數年來因組織聚會的疲憊狀態中恢復過來,重新過上穆赫蘭道的夜生活。


出於對未來的迷茫和對某種安全保障的需要,他們決定去約翰的家鄉——阿拉巴馬州的莫比爾(Mobile),在那兒他有個弟兄。但這沒有多大用處——事實證明,約翰的家庭紐帶並不牢固。他們曾是高收入的專業人才,現在他們意識到自己無法輕易重回以前的生活了,這讓他們兩個都感到惶恐。他們不僅要重新加入社會的主流生活,還得從職場的底層做起。這對約翰來說是非常困難的——上了50歲的工程師就無人問津了——恢復能力一向較強的芭芭拉已經重新做回銷售保險的老本行。但情況也很糟糕:


……我很快(又)坐回辦公桌,身著商業套裝和褲襪。噢!褲襪!我恨透了它們!我被迫在古德威爾(Goodwill)和其他二手店添置了幾套新裝,每天早上戴牙套的時候,我不得不咬緊牙關。這些讓我覺得很不自然,而且我也恨透了身穿女性職業裝的每一分鐘!


他們身處一個拖車公園,幾乎全是靠沃登麵包(Wonder Bread)的臘腸三明治填飽肚子,卻幻想著他們在沙石城所享用過的美味佳肴。每個工作日的晚上,芭芭拉會回到他們房車中,一件件脫掉她的工作制服,然後在布滿南部大蟑螂的廚房裡做著每天都一樣的晚餐。在某個這樣的晚上,一個充滿聖經意味的影像突然在芭芭拉腦中顯現——「是關於約翰和我的,我們赤身裸體,充滿喜悅地在伊甸園中柔軟的草坪上休憩著,突然之間我們猛烈地墜向地獄。」


更糟糕的是,芭芭拉經常疲憊到毫無性慾。


最終,在痛苦中掙扎了幾年後——這幾年中他們幾易居所,所換之處會比之前的住所改善些許——在1983年,芭芭拉終於攢夠了回加利福尼亞的錢。這一次,他們沒去洛杉磯,而是去了聖何塞(San Jose),在那兒芭芭拉自己開了一家保險公司。他們租了一個帶有熱水浴缸的房子,並且很快就發現一些20歲上下的女孩子對於沙石城的神話非常熱衷,每逢周末她們便熱切來訪並舉辦派對。「所以最後就變成了這些女孩子和我還有約翰一起玩樂!」芭芭拉說道。威廉姆森夫婦或許曾被逐出他們所創造的群體性愛體驗樂園,但最終他們成功地讓自己在另一個能夠縱慾的天堂中繼續生活下去。


野生貓科動物


所有的這一切,讓我們回想到這個60磅重的西伯利亞猞猁。


接下來的10年中,已經50多歲的芭芭拉仍在為她和約翰的退休生活操勞著。她和約翰想要離開加利福尼亞,遠離這裡的喧囂、時髦和物質主義,買一小塊地,從此不必再為經濟問題而苦惱。因此他們前往內華達法倫,這個小鎮的居民大多是退休人員和年輕的軍人(這附近有個海軍航空站)。小鎮上有一條主街道,離他們的房子只有15分鐘的路程,兩側則是舊貨商店、小賭場,還至少有一個兼營牛排與賭場的地方。


但當他們的計劃實行到一半的時候,突然萌生了另外一個想法,創建一個截然不同的公社,一個新的伊甸園:一個大型的、外國種貓科動物的庇護所。

激進性實驗烏托邦的往事



在他們搬到法倫不久後,約翰了解到有一些「大貓」即將被執行安樂死——由於主人的疏忽,這些動物被地方當局抓捕了。如果他想插手此事,他必須在30日內證明他能夠為這些動物提供住處。因此,芭芭拉還在聖何塞處理關閉公司的事宜,約翰已經成功地在他們的新房子後面用圍欄圍了一塊寬闊的戶外場地,並為三隻美洲獅、一隻獅子和一隻老虎搭建窩舍。在接下來的幾年間,他們繼續領養,到最後他們共有14隻貓科動物。


通過這些老虎、美洲獅、獅子和猞猁,威廉姆斯夫婦似乎又重新開始了他們數十年前對一群人的試驗。關於約翰和美洲獅,芭芭拉這麼說道:「他們非常合拍,只要看著對方的眼睛就能夠理解彼此的意思。這是一種非常完美的關係。」同時她也記得,約翰第一次與他們那隻雄性孟加拉虎接觸時,他是如何掰開那隻老虎的嘴巴並把自己的整個頭塞進去的——接著他往後走,拍了拍老虎的前肢,最後離去。佩吉·蘇和一隻叫「裸奔者」( Streaker)的藪貓可以在他們的房子里自由活動,白天和約翰一起在室內玩鬧,晚上就擠上他們夫婦倆的床。他們把熱水浴缸裝在約翰的辦公室和動物們的窩舍之間,允許獅子在浴缸中自由踱步,玩它最喜歡的遊戲:它非常喜歡把前肢放在這對夫妻倆的頭上,把他們推至水中。


他們把老虎泰吉(Touch)稱為「研究工具」——然而,和在沙石城如出一轍的是,他們並不曾做過任何具體的科學研究。在70年代,威廉姆森夫婦的確發起了一次規模較大的社會實驗——但是他們並不是真的的科學家,也沒有用任何科學方法記錄過數據,因此,這一切只不過是軼事一樁。


儘管約翰多次嘗試起草任務宣言和社會理論的文章(他寫的東西晦澀難懂),威廉姆森夫婦並不擅長清晰地闡述他們的想法,相對於文字,他們認為經驗更可靠。拿芭芭拉的回憶錄來說,她雇了一個名叫南希·培根(Nancy Bacon)的代寫作家——著有全面揭秘70年代生活的《我眼中的星星》(Stars in My Eyes)、《我床上的星星》(Stars in My Bed)等作品。她想嘗試用這本回憶錄給後人留下這樣的精神印象:她和約翰是一對從事專業研究的夫婦,而不是那種留著長發、逃避現實的嬉皮士,他們試圖重新定義美國中產階級的婚姻——而這一切是在山谷中的一個設備齊全的實驗室里進行的。「我們真的是社會改革的設計師,」她說道,「社會改革的推動者!」但有個因素限制了他們的成就。他們面臨經濟問題,難以維持他們的烏托邦——同時芭芭拉也承認了一個更加私密的、性方面的障礙:一直以來,她都想和約翰還有另外一個女人建立三角關係,一起生活,但這難以實現。即使是在沙石城,她也不得不承認,「最終,女人們還是想要專屬於她們自己的那個男人。」我們不禁要問,人的本質究竟是什麼:是性慾自由,還是佔有意識?


有一次,芭芭拉開著她那輛紅色大型敞篷貨車載我們經過約翰被埋葬的地方,那個地方離他們的房子不遠,是一處被稱為庭園(the Gardens)的「綠色」墓地。她告訴我約翰晚年的故事:幾次中風和癲癇發作導致他失去了大部分的記憶,同時他也無法開車,甚至不能清晰地思考。在這份長達半個世紀的關係中,他們兩個人的個性都非常獨立,但最後芭芭拉卻不得不當起約翰的照顧者。她將約翰照顧了很長一段時間,約翰在臨去世之前對她說:「是我拖累了你前行的腳步,難道不是嗎?」他反覆在醫院進進出出,直至最後被確診為肺癌。最終,當約翰離世的時候她感到一絲慰藉——眼睜睜看著一個過去無拘無束的男人這樣快速衰弱,真的很難接受。約翰的遺體被安放在一個海草製成的籃子里,葬於此處,一個刻有他姓名的墓碑屹立於上。他的遺體沒有做防腐處理,最終將會回歸自然。一塊刻有芭芭拉姓名的石碑安放在約翰的墓地旁,「萬事俱備,只差一個年份了。」


在500英里外的洛杉磯,之前的沙石城現在在一個當地房地產家族的手中。他們已不打算對外出售這處房產,所以任之荒廢。而當年的游泳池在很久之前已被焚毀了。


本能的動物

激進性實驗烏托邦的往事



在位於法倫家中的廚房裡,芭芭拉把水壺放在爐灶上,而此時佩吉·蘇對我的到來漸漸感到不耐煩。芭芭拉打開櫥櫃,讓我從中選擇一種茶葉——「檸檬薑茶?綠茶?還是要洋甘菊茶?」——而這時那隻猞猁繞過起居室的拐角向我走來,並尾隨著我從一個櫃檯到另一個。它發出一種確鑿無疑的聲音,即便是一個從來不曾接觸過外國貓種的人也不會弄錯。那是一種低沉的、持續的嗥叫聲。


芭芭拉燒著開水,而我移步至她的身側。那隻猞猁也跟隨著我到那兒——悄悄接近我,沒有一絲誇張——它的嗥叫聲越來越大,露出牙齒,雙唇與我的大腿只有幾寸之遙。


我當時的感受是一種真實而又原始的恐懼。這是一種很奇特的、少有的感覺——作為一個體重108磅的女性,我雖不曾在戰場上展示過自己的勇猛,但還是相當勇敢的。因此我努力保持呼吸平緩,心裡想著:心跳加速會讓腎上腺素更快地流過我的體內,而這將會給眼前這隻體型碩大、長著尖牙的動物帶去對我最為不利的信息。我的聽力出現了變化,彷彿置身於水中,抑或進入了隧道。


「它今天的表現很反常。」芭芭拉說道。她說出內心的疑惑,認為這隻貓可能是出於對她的佔有慾才如此表現。

激進性實驗烏托邦的往事



芭芭拉和一隻年輕的猞猁及一隻藪貓(圖片:由芭芭拉·威廉姆森提供)


芭芭拉發出噓聲想把猞猁趕走,但這隻貓根本不聽她的 。她一次又一次地朝猞猁發出噓聲,但還是沒有得到回應。我想起了她之前在電話中是如何跟我說的:她輕描淡寫地說道,那隻貓「再也不聽我的指令了」;出於對那隻貓的恐懼,她一個當獸醫的越南朋友也不再去拜訪她了;自從這個房子的第一位男性(約翰)去世之後,這隻貓就變得愈發喜怒無常。而最糟糕的是,芭芭拉對眼下的情勢並沒感到有多苦惱。而我突然之間意識到,我和芭芭拉是不一樣的。即使她已經年近80,卻仍然願意跟危險的動物居住在一起,這種冒險程度在我認識的人之中是無人能及的。


芭芭拉用一種很平緩的聲音對我說道:「進辦公室吧,把門關上。」


她分散那隻貓的注意力,好讓我有足夠的時間去完成她說的話。


離解脫僅有幾步之遙,當我們最終快要走出這所房子的時候,芭芭拉迅速地把我們身後那扇堅固的金屬門關上了(佩吉·蘇已經在嘗試把門推開了)。我回過頭,透過絲網與這隻猞猁正面對視,這是我到芭芭拉家後第一次和它互相對視。它的眼睛大得驚人而且十分迥異。它看上去十分威武,彷彿是來自遠古時代——一隻憑本能行動的動物。


芭芭拉吃完晚飯回來時,迎接她的也將是這樣一張臉。但她不會去顧慮這隻貓的頜口,或者是它牙齒的大小;她會徑直走進屋內。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芭芭拉· 威廉姆森不再是自己房子的主人了。

激進性實驗烏托邦的往事 點擊播放 GIF/978K



「利維坦」(微信號liweitan2014),神經基礎研究、腦科學、哲學……亂七八糟的什麼都有。反清新,反心靈雞湯,反一般二逼文藝,反基礎,反本質。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利維坦 的精彩文章:

狗能聽懂人類的語言嗎?
我曾是個憤怒的男權主義者,如今……
歡迎光臨最奇葩之博物館
蘑菇福利:塵封在抽屜里的真菌學傑作
除了外掛睾丸,我們人體設計還有很多缺陷

TAG:利維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