謎之探索：仲景方所用的「人蔘」，到底為何物？

導讀

醫聖張仲景所創立的方劑，流傳至今，仍為眾醫家所青睞，但關於仲景方所用藥物的研究與探討，卻也從未停止過，比如上周分享的「解謎：大柴胡湯中究竟有沒有大黃」，是對大柴胡湯與大黃之謎的探討，今天要分享的是仲景方所用的「人蔘」，到底為何物，一起來看名老中醫柴瑞霽的見解！

對於仲景《傷寒雜病論》方中所用「人蔘」一葯，歷代醫家的認識頗不一致。其中有謂與今之五加科人蔘相同；有雲即今之桔梗科党參；有認為古代人參與党參不分，應根據病情酌定。鑒於上述的混亂認識迄今仍爭議不決，給研究仲景有關方葯機理帶來不少困難，加之古今醫家對仲景方用「人蔘」缺乏認真的考證，每使後學臨證無可適從。因此，無論是深入研究仲景學說，抑或探討人蔘的本草源流發展，都有進一步考證的必要。

一、《神農本草經》「人蔘」的名實考證

仲景制方用藥與《神農本草經》密切相關。據考，仲景撰著《傷寒論》與《金匱要略》，共用《神農本草經》所載藥物達136種，佔兩書藥物總數的80%以上，其中不載於《神農本草經》的30餘種用藥，多屬谷肉果菜之類，且在方中的使用率亦相對較低。所以，欲澄清仲景方用「人蔘」之疑，當以《神農本草經》「人蔘」的名實考證為重要前提。

1.據本草植物形態辨析

《神農本草經》「人蔘」條下未見其植物與藥材形態的描述，據《吳普本草》所載「或生邯鄲，三月生，葉小銳，枝黑，莖有毛」來看，經考其中「葉小銳」和「莖有毛」兩個形態特點，當系桔梗科党參。但是，陶弘景《本草經集注》對「人蔘」的植物與藥材形態有多種描述，如「上黨在冀州西南，今魏國所獻即是，形長而黃，狀如防風，多潤實而甘」，此與桔梗科党參的藥材形態相同；又如「人蔘一莖直上，四五葉相對生，花紫色」，據考其植物形態則是桔梗科党參。桔梗科沙參屬植物四葉沙參（輪葉沙參），即今之南沙參。再者，陶氏引高麗人作《人參贊》「三椏五葉，背陽向陰」的植物特徵與生長習性，且強調其「如人形者有神」，無疑又是五加科人蔘。由此可見，《神農本草經》中「人蔘」之名，確實是囊括今之党參、人蔘及南沙參3種藥物在內。

2.從自然資源分布辨析

古今人參與党參在自然環境中生長，人蔘主要分布於我國東北地區的遼寧、吉林、黑龍江，以及朝鮮等地；党參主要分布於我國華北地區的山西、河北、內蒙古，西北地區的甘肅、陝西等地。《神農本草經》「人蔘」雖未言明產地，但《本草經集注》卻明確指出：「生上黨山谷及遼東。」據考，上黨是桔梗科党參最早的發源地，《集注》所載「生上黨山谷」的「人蔘」，當是今之桔梗科党參，這與陶氏描述「形長而黃，狀如防風，多潤實而甘」的党參藥材形態相一致。高麗（地名）系今之遼寧新賓縣，亦即戰國時期燕國遼東郡屬地，是五加科人蔘最早的發源地，《集注》所載生「遼東」的「人蔘」，當是今之五加科人蔘。至於桔梗科沙參屬植物四葉沙參，則是桔梗科党參的混亂品種。不難看出，《神農本草經》「人蔘」之名，實指主產於上黨地區的桔梗科党參與遼東地區的五加科人蔘。

3.以藥物功效辨析

中藥人參與党參雖同為補氣葯，但人蔘大補元氣，救逆固脫，藥力較強而持久，宜於急危重病氣虛欲脫之證，党參平補和緩，藥力較弱且不持久，多用於慢性虛弱性疾病。二者的功效以能否大補元氣，救逆固脫為鑒別點。據《神農本草經》「人蔘……主補五臟，安精神，定魂魄，止驚悸，除邪氣，明目，開心益智」，以及《名醫別錄》「人蔘……主治腸胃中冷，心腹鼓痛，胸脅逆滿，調中，止消渴，通血脈，破堅積」等病證來看，既無急危重病之候，似為桔梗科党參的功效描述。以此佐證，《神農本草經》「人蔘」的功效記述，是針對桔梗科党參而言。

據上而知，《神農本草經》所載「人蔘」之名，雖囊括主產於上黨地區的桔梗科党參與遼東地區的五加科人蔘，但因上黨五加科人蔘的自然資源極少，出現陶弘景所謂「殆不復售」的狀況。所以，陶氏對五加科人蔘的認識，是通過高麗人作《人參贊》中間接獲得的，故其對人蔘類植物和藥材形態的描述，以及功效、主治病證的總結，皆是桔梗科党參，以致党參從藥用之始便被人為地披上神秘色彩的「人蔘」外衣，由此形成《神農本草經》人參與党參混為一談的史實。

二、仲景方用「人蔘」的名實考證

鑒於古代人參與党參混用不分，《神農本草經》「人蔘」的記述主要針對桔梗科党參而言，加之仲景制方用藥與《神農本草經》密切相關。據此推論，仲景方用「人蔘」當是桔梗科党參。但是，五加科人蔘在此之前的藥用史實也是客觀存在的。所以，仲景方用「人蔘」是否有二者混用的可能，還是為其中之一，則應從仲景學說的本身進一步考證。

1.從藥物使用情況來看

仲景所撰《傷寒論》與《金匱要略》兩書，共用「人蔘」（除去重複者）36方次，佔全部組方用藥的8.72%。僅《傷寒論》一書即高達22方次，位居該書藥物使用率第8位，說明當時的「人蔘」藥用較為普遍，且主治病證範圍很廣。就其用量而言，最大者6兩（如烏梅丸），最小者1兩（如茯苓四逆湯），多數方劑用量為3兩（如小柴胡湯、桂枝人蔘湯，共計12方，佔33.3%），可見其常用劑量較大。這在當時五加科人蔘資源「殆不復售」的情況下，其藥用如此普遍，且劑量較重，幾乎是不可能的。因此，可以推論，仲景方用「人蔘」，只能是桔梗科党參。

2.從自然資源分布來看

古今五加科人蔘的自然資源主要分布在東北地區的遼寧、吉林、黑龍江等地，這從陶弘景引高麗人作《人參贊》得以佐證。仲景《傷寒論》與《金匱要略》兩書，共用藥物214味，這些藥物的產地絕大多數分布於我國的華北、西北、華南等地，有著明顯的地域限制。漢時東北地區還不屬漢室所轄，加之當時五加科人蔘資源缺乏、交通不便等原因，故仲景方用「人蔘」的藥物資源，只有依賴漢室所轄地區的桔梗科党參。

3.從藥物主治病證來看

仲景方用「人蔘」雖眾，但絕無大補元氣、救逆固脫之舉。如少陰篇四逆湯、通脈四逆湯等回陽救逆諸方，皆不用「人蔘」。即使太陽篇的茯苓四逆湯，霍亂病篇的四逆加人蔘湯，少數方中用到「人蔘」，也是因其「發汗，若下之，疾仍不解」或「利止亡血」而用，且葯僅一二兩，為仲景「人蔘」用量最小者。相反在非回陽救逆方中用量較大，這與五加科人蔘的功效和病情所需大相徑庭。誠如陳修園分析所說：「余細味經文，無一字言及溫補回陽。仲景於汗、吐陰傷之證，用之以救津液，而一切回陽方絕不加此陰柔之品，反緩姜、附之功」。故四逆湯、通脈四逆湯為回陽第一方，皆不用人蔘，而四逆加人蔘湯，以其利止亡血而加之也；茯苓四逆湯用之，「以其汗、下之後也」（《神農本草經讀》）。不難看出，仲景方用「人蔘」，當是桔梗科党參。

4.從後世臨床用藥來看

歷代醫家雖然對仲景方用「人蔘」的名實認識不一，但是由於人蔘資源有限，價昂難得，而党參除大補元氣、救逆固脫外，其功與人蔘不甚相遠，故後世醫家臨床常以党參替代人蔘，仲景的方劑也不例外。張山雷指出「凡古今成方之所用人蔘，無不可以潞党參當之，即百證治之應用人蔘者，亦無不可以潞党參投之」（《本草正義》）。充分說明党參替代人蔘藥用的可能。複閱現代大量臨床資料，同樣說明仲景所用「人蔘」的方劑，皆可用党參收功而效不遜色。由此可見，後世醫家運用仲景諸方，多是以桔梗科党參為主，成為仲景方用「人蔘」臨床實際的最好註腳。

結語

綜上所述，本文在考證《神農本草經》「人蔘」名實的基礎上，採取「內證法」的邏輯推理原則，以仲景學說本身考證其方用「人蔘」的實際所指，避免了認識上的主觀隨意性。因此，仲景方用「人蔘」即桔梗科党參的結論，無疑是能夠成立的。以此探討仲景配伍「人蔘」方劑的治療機理，既恢復了仲景用藥的本來面貌，又解決了深入研究仲景學說有關爭議存疑的問題。至於現代將茯苓四逆湯與四逆加人蔘湯等方的「人蔘」改為五加科人蔘，則更能提高臨床療效，但這畢竟是後世發展使用的另一個方面，切不可混為一談。

欄目：經方學堂/欄目主持：劉觀濤

新媒體編輯：王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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