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芫：不要迷戀情商，它只是個傳說

電影《蒙娜麗莎的微笑》劇照

別迷戀情商，它只是傳說

文|王芫

（作家）

一個人問將軍：「又聰明又勤快的人能勝任哪個崗位？」將軍說：「副官。」「又笨又懶呢？」「士兵。」「又笨又勤快呢？」將軍思考了一下說：「拉出去斃了吧。」

我從來都把這個笑話當真理聽，而把關於「情商」的種種討論當笑話聽。據說情商這概念進入大眾視野是因為丹尼爾·戈爾曼的暢銷書《情商：為什麼情商比智商更重要》（Emotional Intelligence，直譯為情感智力 ），而情感智力到目前為止都無法測量，所以情商屬偽科學無疑。那麼，情感智力存在嗎？相信它存在的人認為，它包含自我意識、自律、同理心幾個方面，在自我管理與人際關係兩個領域內起作用。

可我覺得，所謂情感智力，其實就是智力加上價值觀。

《情商:為什麼情商比智商更重要》（Emotional Intelligence）

丹尼爾?戈爾曼 著

中信出版社

2010年10月

先說自我管理。如今很多家長都把情商掛在嘴上，希望自己的孩子不僅聰明，而且有毅力能自律會堅持。這難道不對嗎？我覺得不是不對（wrong），而是不對勁兒（off）。此典故出自我女兒。她經常說我的英語發音不是wrong，而是off，當然她的言外之意是off比wrong還難糾正。

人做事的動力從哪來？我認為歸根結底來自智力和價值觀。一個人足夠聰明，既能認識自己又能認識規律，成功的把握大，自然就有毅力能自律會堅持。有些人只有見到99%的成功率才肯拋灑1%的汗水，但只要他智力足夠高，買哪股漲哪股，即便他的毅力只夠敲一下鍵盤的，他也一定是金錢上的贏家。反過來說，如果成功把握不大，那麼你的堅持是來自信念，雖九死而猶未悔——比如在雞蛋與石頭之間，你選擇站在雞蛋一邊。做家長的，切忌把一個似是而非的概念囫圇吞棗地傳授給孩子，在自己都看不清的未來面前盲目讓孩子堅持，失敗了也給不出合理解釋，這對孩子的影響可能是毀滅性的。我認識一個成年人，從小被教育「不拋棄不放棄」，長大後無力分辨什麼時候該「見好就收」，什麼時候該「一條道走到黑」，結果陷入抑鬱。

我們再拆解一下情感智力在人際關係方面的體現。戈爾曼有個TED演講，專門談同理心。他首先從神經科學的角度證明同理心的存在：人的大腦里負責產生同理心的細胞叫鏡像神經元。兩個人的鏡像神經元被同時激活，他們就會產生共鳴；如果一個人有需求，另一個就樂意提供幫助。他還舉了個殺人犯的例子：一位心理學家去監獄採訪一個智商高達160的殺人犯：「當你殺自己的祖父母時，你如何下得去手？」罪犯說：「我把頭腦里負責同理心的那一部分關閉了。」戈爾曼的結論是：光有智商而沒有同理心是萬萬不行的。

戈爾曼的解讀在我看來就很off。如果這個殺人犯真能隨心所欲地地開合自己的鏡像神經元，那就說明這種功夫是高智商者的專利。像我這種智商120左右的人是根本不可能關閉同理心的，就像腿上沒有功夫無法飛檐走壁一樣，臣妾做不到啊。

這個罪犯的問題出在價值觀，而不是同理心，因為（按照他本人的說法）同理心是想有就可以有的。同理，你如果在宴會上看到一個「領導夾菜他轉桌兒」的人，這人要麼是故意給領導難堪（價值觀問題），要麼是鏡像神經元功能障礙（智力問題）。如果籠統稱之為「情商低」，那等於什麼都沒說清。

中國人說到人際關係能力，經常把它庸俗為「要做事先做人」，甚至把它全盤矮化為溜須拍馬走後門的能力。但即便如此，在我看來，這種能力的有無也是取決於價值觀（你願意通過這條路成功嗎？）和智商（可不要「馬屁拍到馬腿上」哦）。還有人認為自私就是情商低，但我認為自私是價值觀，能否有效地自私則取決於智商。比如我要不要幫助你，我幫得成還是幫不成，幫成了之後能否獲得回報，這完全是一門精算課，考的其實是智商；世界上有一些人，明知有蛇也選擇做農夫，這就近乎聖人了。不過在我目光所及，真正被世人稱作聖人的，也都是心理成熟智力超群的人，否則就是「傻瓜吉姆佩爾」。

「傻瓜吉姆佩爾」是《傻瓜吉姆佩爾》小說集中的同名故事。吉姆佩爾作為猶太人，顯示了他對上帝的絕對的服從， 以及在痛苦面前的隱忍和剋制。

將來我的孩子有了喜歡的人，我要給他們講漢娜·阿倫特的「承諾」與「寬恕」（請原諒我把政治哲學理論庸俗到戀愛領域）。承諾，就是不以對方是否愛你為前提來決定自己的態度，否則你就會在猶豫權衡中失去自我；寬恕，是充分理解對方的不確定性，給對方背叛的權利，並不因對方的背叛而貶低自己的承諾。我覺得這比似是而非的「情商」論高貴多了，不過，高貴又是什麼？

當然，這只是個備用方案，用來彌補智力之不足。如果他們的鏡像神經元只在遇到正確的對象時才擦出小火花，我還用得著操這個心嗎？

刊於《財新周刊》2016年第3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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