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願如畜牲般死去」：戰壕中的盧錫安雅克

譯者：KimmyH

已獲譯者授權「書評影評藝評」推送本文

人們總是在談論那些小人物對法國文學的貢獻。尤其是那些青春在一戰荒謬的殺戮中留下赤紅色烙印的人們。在兩次世界大戰間隙被廣為議論的三G（蓋埃諾、季奧諾以及季路）實際上有一個共同的朋友，那便是盧錫安.雅克，此人曾與季奧諾合譯《白鯨》一書。

這位生於默茲一個小村莊的極端自由主義詩人、畫家，是1930年代末康塔多和平主義運動的中流砥柱之一。或許某些人會帶著回顧歷史的眼光質問，我們真的能夠在這樣一個年代裡做一個和平主義者嗎？盧錫安.雅克做到了。他對戰爭的殘酷、愚蠢以及謊言諳熟於心。因為他曾深入戰爭的風暴中心，作為擔架員服役於161步兵團。

1914年6月31日至1915年8月期間，他不顧醉鬼士官的反對，日復一日地將一切都記錄在了一本被後人重新修訂的，名為「漆布手冊」（Carnet de moleskine）的小冊子里：散發著貓尿味的穀倉；凌晨兩點被軍號打斷的睡眠；酩酊大醉直至嘔吐在對方身上的戰友們；榴霰彈駭人的「音樂」；被噴洒生石灰後扔到土坑裡的屍體；還有那些「談論著被忽視的美好往昔」的時刻。

「一張張人類的面孔。姓名不再有任何意義」

離開煉獄只為奔赴更深的地獄：

「經過戰壕的下行區域。我看到戰士們從頭到腳裹著綠色的泥漿，蒼白而消瘦，簡直是一個個剛從墳墓中挖掘出來的屍體。他們奇蹟般地保持站立，行走在戰壕中。無法看清他們從屬於哪支部隊。」

還有等待著輪到自己被埋葬的時刻：

「所有戰壕都儼然成為泥漿的河流。泥漿埋沒至大腿的一半，而那些傷痕纍纍的屍體便成了河流中的小船。」

有時候人們甚至會撞到一堵屍牆，所有人都為腹瀉和虱子所折磨，人們彌留在生命的邊緣。更不要說「與恐懼不相上下的愚蠢」，雖作為軍官的一份子，雅克依然確信：「軍銜使人喪心病狂」：

「原來這就是軍隊：醜陋至極的人；當權者給了這群蠢貨多麼可怕的武器。」

有一晚，在一條羊腸小道上，人們發現了八十個戰士，「死狀一個比一個凄慘。(...) 只是一張張人類的面孔。姓名不再有任何意義。」

偉大的雅克

然而這場噩夢也是不乏奇蹟的，這奇蹟便是盧錫安.雅克堅持將他所看到、所經歷，以及所遭受的一切記錄了下來。「我所度過的每一天都在我身上剝下一層幻想，就好比洋蔥被剝掉一層皮」，在吞下一片鴉片藥丸以便入睡之前，23歲零三天的雅克這樣在他手冊中寫道。「我不願如畜牲般死去。」

這內容悲戚的手冊不僅僅是對戰爭英雄主義化詮釋之毒的解藥。它的作用甚至不局限於殘酷地拆穿那些隱隱使人慰藉的謊言，那對於亨利.巴比塞等人無上珍貴的謊言：戰壕起碼是男人間兄弟情的熔爐。這本手冊更是一部學徒式的小說，其間鶇鴉的悲鳴與惠特曼詩歌一點點為我們指明本質：

「那融融春意，那身體與岩石的接觸，那青天和作為其造物的浮雲。似乎有什麼東西告訴我，這才是最重要的事，這才是所有歡愉和藝術的源泉。」

偉大的讓.季奧諾為《漆布手冊》提下了這樣一行鏗鏘有力的序言：

「當我們沒有足夠的勇氣去信奉和平時，我們便發動了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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