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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時報》為何用「Bitch」稱呼希拉里

《紐約時報》為何用「Bitch」稱呼希拉里



文 |榮筱箐

我大學的古文老師,上課時經常把歐陽修的「逸馬殺犬於道」掛在嘴邊,教導我們這是中國文字言簡意賅的最高境界。要是現在我跑去跟他說我覺得「然並卵」和「普大喜奔」也挺言簡意賅的,不知道他會不會氣得拍著桌子大罵:「那就不是人話。」所以我還是不去招惹他,為尊者諱也不提他的大名,這樣老師就算搜索自己的成就時也不會撞見這篇文章,相當於貼小黃文兒時事先屏蔽了父母,咱們就可以肆無忌憚地說話了。


說的這個事是《紐約時報》9月10號登出來的一篇觀點文章,標題是:「The Bitch America Needs」,直譯是《美國需要的那隻母狗》。那隻「母狗」說的是希拉里,文章大意是說她那種風風火火鐵腕強勢的形象與人們對女性的傳統期待大相徑庭,這樣的人通常被男權至上的反對者們罵做「bitch」,實際這些卻是作為一個國家領導人所必備的素質。

《紐約時報》為何用「Bitch」稱呼希拉里


文章見報後引起了不小的風波,讀者來信蜂擁而至,質問一家正經的報紙怎麼會把這樣一個不正經的詞公然用在標題里。時報體系內專職維護讀者利益的公共編輯也在兩天後發表文章,以《標題里不需要的那個詞》為題亮明觀點。


但寫到這兒我忽然意識到,這樣說下去並不能把這個事說清楚。雖然英文的「bitch」中文直譯的確是「母狗」,但這個英文詞前世今生在內涵和使用範圍上微妙的流轉和演變並不能在這個中文詞的定義中完全反映出來,對於中文讀者,用「母狗」做參照來判斷「bitch」這個詞用在報紙的標題上是否合適,就好像要憑一張鏡像照片來判斷從未謀面的網友的顏值,就算他老老實實不用濾鏡不修圖,真見到了也難免大吃一驚——真人畢竟是三維的。


中國國內有網站在談論這件事時把「bitch」譯作「婊子」,這種譯法在小說里比較常見,但這並不是說這兩個詞就完全對等,只不過在虛構作品裡,這兩個詞置換一般並不會影響到故事情節的發展,也就沒人深究了。現實生活就要麻煩得多,兩個詞含義上的細微差別可能讓它們的置換引起軒然大波。


比如最近菲律賓總統在記者會上用當地土話公然辱罵美國總統奧巴馬,原話是「Putang ina」,很多美國媒體把這句話譯成「son of a bitch"(狗娘養的),而共和黨總統候選人川普在他的推特上提到這件事卻用了「son of a whore" (婊子養的),引發來自進步派陣營的一片罵聲,說他故意這樣用詞以侮辱奧巴馬的白人媽是跟有色人種亂搞的「婊子」,可見這兩個詞雖然都屬粗口,但在美國人心中仍然是尊卑有別。


有趣的是如果你縱觀上下數百年的英文辭彙史,「whore」的地位基本沒有變化,但「bitch」的地位卻是今非昔比。英國詞學家Francis Grose 1785年編撰的《市井粗詞字典》對「bitch」一詞的解釋是:「母狗,對女性最惡毒的辱罵,比婊子更甚。在倫敦的下等街區常聽到的說法是:『我或許是個婊子,但絕不是母狗。』」可見至少從這兩個詞的相對位置來看,「bitch」如今已是鹹魚翻身。

實際上除去村婦莽夫間口不擇言的對罵,用「母狗」來辱罵女人真正在英文世界裡流行開來是在1920年代,那時候隨著女權意識的覺醒,一些女人開始追求驚世駭俗的人生,引起掌握話語權的男人們的不滿,他們在自己的傳世名作中把這類女人叫做「母狗」,其中典型的代表就是以硬漢著稱的海明威。


但到了當代,話語權不再是男人獨掌,獨立自強說話有了底氣的女人們開始從男人們手中奪回這個詞,給她賦予了新的意義,如今閨蜜之間互稱「bitch」已經變得稀鬆平常。為時報撰寫那篇觀點性文章的作者Andi Zeisler出生於70年代,是個小有名氣的專欄作家,專門關注女權話題。1996年她和閨蜜一起創辦了如今紅紅火火的雜誌《母狗》,從女權主義的視角報道和分析當今的流行文化。


為什麼要力捧這個粗口詞?Zeisler在時報的那篇文章里說的很清楚:「讓『bitch』成為粗口的那些特質,換個角度看也可以讓這個詞閃閃發光,完成這種視角轉換隻需要指出『母狗們』被人詬病的那些表現,比如拓展自己的影響力、為理念而戰、不受淑女規範的束縛等,不僅是正常的,而且是必要的。」


所以從發展和使用來看,「bitch」更接近於中文中的「賤人」,它正處於從泥淖溝渠到登堂入室的途中,在這個交界口沒有規矩可言,它可以被用在仇人身上,也可以被用在親人身上,是褒是貶完全取決於語境。對於語彙來說,時間就是洗衣機轉動的滾筒,一個詞在時間中洗白或洗黑,先洗白再洗黑,先洗黑再洗白都不少見,辭彙的生命本來就來自於時代的文化。


周立波今年夏天在紐約卡內基音樂廳演出的那場「唱時代的歌,說自己的笑話里」里對這種變化有過經典的描述,他先是暗示了「靠」字在傳統詞典和現今網路辭彙中含義的區別,然後再帶領觀眾(基本都是華人)合唱了那首曾經風靡一時的《大海航行靠舵手》。一個詞的從華麗到市井的轉身中帶出的喜感,對明白來龍去脈的人來說不需要解釋。

但從白到黑很簡單,從黑到白就是另一個故事了。一個詞的去污名化不是在時代演進中守株待兔就能等來的,很多時候這需要權益意識的覺醒和建立在勇氣和自信基礎上的不懈抗爭,和世界抗爭,也和自己抗爭。

《紐約時報》為何用「Bitch」稱呼希拉里



前幾年年輕的華人劇作家余秀菊(Lauren Yee)寫過一部黑色幽默話劇叫《Ching Chong Chinaman》,在紐約推出時引起眾多老一代華人的抵制,他們在華人地位低下的年代裡長大,常被人用「Ching Chong」來取笑或被罵作「Chinaman」,這兩個詞出現在話劇的標題里,即使是幽默也讓他們無法容忍。

但那時還是大學在校生的余秀菊成長在一個不同的年代,她在三藩市讀高中時,班上差不多三分之二的學生都是亞裔,她從沒被人用這些詞罵過。只有一個逐漸強大的群體才能支撐起足夠強大的內心,才能讓你有勇氣去奪回那些被別人刻意抹黑了的關於你自己的定義,並賦予它們新的生機。就像常把「nigga」用在歌詞里的黑人饒舌歌手,不再忌諱把自己叫做「queer」的酷兒,或者那些網路辭彙的不知名的作者,他們改造或創造這些辭彙的過程一定就像是一場狂歡——從被動到自主,從無聲到有聲的狂歡。


這些從旁門左道里走出來的詞,剛登場時一定會為江湖上的名門正派所不恥,甚至還會有掌門人出來要清理門戶。其實說起來作為正經的中文系培養出來的正經學生,我本來也應該以一本正經的捍衛語言的純潔為己任,但我卻一直離經叛道地認為所謂人話就是很多人講的話,所謂詞義就是很多人認可的那個意思,如果有新的辭彙或語法在這個過程中誕生,那真的是件值得普大喜奔的事。畢竟,語言的流變從來都不是掌握在菁英的手中。


至於《紐約時報》上那篇文章,我看了好幾遍覺得不可能有比那個標題更合適的標題。它不是標題黨的手筆,它是實話實說有一說一,就像給這篇文章下標題的時報評論版編輯所說的「這就是那篇文章里所寫的東西」。時報的公共編輯在批評這個標題的那篇文章里說:「或許有一天主流會把這個詞用在那些擊碎女性刻板印象,站起來為自己嗆聲的女人身上,但在此之前,它仍然是對女性的羞辱和貶低。」在我看來,這一天已經被時報上的這個標題開啟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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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筱箐|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旅居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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