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真正的修復！不作秀，不躁動，十年磨一劍，他終成享譽世界的藝術品修復師
十年修復，
保持初心。
……
- 精緻生活 · 逆轉時光 -
我修復的不只是古畫
更是歷史
逆轉時光
2014年春，瑞典。
「國際建築彩繪裝飾藝術研討會」（APR）。
世界各地的建築師，彩繪師，
頂級修復師集聚一堂。
驚艷全場是來自台灣的四扇門神。
四位文官武將，
色彩艷麗，栩栩如生。
是修復師蔡舜任帶領兩個助手，
花3年時間修復的。
我們都知道，藝術品修復的第一準則是「修舊如舊」，其實，包括一些國內修復師，誤解了「如舊」的意思，「如舊」應該是像原作剛完成的樣子，而不是今天灰濛濛的樣子。四扇門神是台灣彩繪大師潘麗水60多年前的作品，蔡舜任重現了他當年的亮麗。
蔡舜任也許可以成為一個不錯的畫家，但是，中國肯定會損失一位優秀的油畫修復師。能走上修復師這條路，還是因為他的一幅畫。在台灣讀東海美術系時，19歲的蔡舜任野心很大，畫了一幅大尺寸油畫，因為沒有賣掉，被束之高閣，4年畢業後，發現自己的「大作」長出霉斑，他才知道，原來藝術品也會生病的。老師告訴他，歐洲有專業的修複課程。
蔡舜任的油畫
不久以後，他出現在義大利的弗羅倫薩街頭。這裡是文藝復興的源頭，在這裡，不管是士農工商，還是販夫走卒，大家都有一個共識，就是希望把城市與生活維持在當初文藝復興時期的樣貌。蔡舜任傻傻地站在街頭，他徹底被震撼了，這些生活在藝術品裡面的人們，懂得如何尊重這座藝術之城，如何慎重對待每一件藝術品，每一座建築，世界上再也沒有第二個。
1966年，弗羅倫薩發生過一場世紀大水災，整座城市的藝術瑰寶被淹沒，40年後，當蔡舜任去求學時，還有大批損壞的藝術品在修復。
1966年洪水中的弗羅倫薩
上學期間，蔡舜任每天帶上一打簡歷，試著敲開一個一個的修復工坊，又被一次一次「踢」出來，一個月之後，終於有一位師傅對他說「我願意讓你當我的學徒」時，他開心的要死，朋友「恭喜」他，二十五六歲時，終於找到一份沒有薪水的工作。說到這裡時，蔡舜任眼睛濕潤了，他說，因為找到師傅了，可以走上修復師之路了。
1966年洪水中的弗羅倫薩
進入師傅的工作室，他才知道，師傅安德里昂剛剛離開學藝10年的師傅，自立門戶，雄心壯志，接了幾個大活兒，他一個人無法搬動碩大的油畫，需要有人幫忙，這時候，蔡舜任送上門來，所以，蔡舜任的工作很明確，幫忙搬搬油畫，然後掃掃地，撿撿垃圾。他每天都想過放棄，每天又準時去工作室上班。
搬大型油畫，他學會了持拿文物，因為搬5塊錢的東西，和5000萬的文物感覺是不一樣的。撿垃圾也大有學問，有的垃圾也有兩三百年的歷史，不能隨便丟棄。
大家看到的下面深色的畫布是一幅400年前的油畫布背面，上面掀開的是後做的畫布裱襯，也有200年的歷史。
這塊裱襯也是文物級別，如果拿來修補18世紀19世紀的油畫，如果剛好紋理、材質、特性差不多一樣，做補綴就可以做到渾然一體。
半年之後，蔡舜任的機會終於來了，師傅從箱子里翻出一張油畫交給他：四流的修復師，只配修四流的作品。
蔡舜任將要修復的第一幅作品
蔡舜任快哭了，但是他知道，畫面脫色的地方，不能簡單的補色就算修復好了，必須重建機理，就是用白漿做出機理，然後覆蓋保護層，才可以上修復顏料。
損毀的機理
修復的機理
深紅色的地方就是毛刷的機理，他必須把損毀的，油畫筆的毛刷運行時形成的，一根一根機理和周邊的連接起來。然後上油畫顏料，完全看不到修復過的痕迹。
在接下來的3年里，他除了掃地，就是做機理重建。修復專業畢業的時候，他拿到托斯卡納修復師認證。
要離開弗羅倫薩時，他問師傅：在學校我已經可以完整修復一幅畫了，為什麼在你這裡，還是做機理重建的工作？
師傅說：你身上一股非常強烈的創作慾望，我必須通過這種方式，一點一點地磨掉你的創作慾望。
還有沒有別的原因？
有啊，因為這個工作很累很無聊，等你帶學徒時，你也讓他來做這些事情好了。
蔡舜任跟著洪水，來到美國南部的紐奧爾良。在這裡，一年左右，他修復了三四十張油畫作品。
一天，一個客戶小心翼翼取出一個黑黢黢的東西，對他說，這是一個very very very beautiful的作品，就是這樣一個不知為何物的神作，蔡舜任蒙圈了，你確認這是一個very very very beautiful的作品？客戶鄭重點頭：yes，very very very beautiful。好吧，蔡舜任接下這單活兒。這件在髒水里泡了很久，散發著臭抹布一樣氣味的東西。
畫框修復師直接把這幅神作的畫框判了死刑，但是蔡舜任不能，面對這個黑黢黢的東西，他很好奇是什麼鬼。
溶劑測試、除塵、清洗，漸漸的，黑暗畫作顯現本來面目，居然是一個漂亮小公主的肖像畫。果然，如客戶所說，very very very beautiful。
這樣古董級的油畫，一般60-100年需要修復一次，而上次不當的修復，使機理破損很嚴重，只有不到60%較完整的地方，剩下的需要把畫布、機理和顏色修補回來。
客戶每周都回來看看他very very very beautiful的油畫，他跟蔡舜任最喜歡做的遊戲，是猜哪一部分項鏈是修復過的，每次他都沒猜對。
兩個月，修復好的作品是這樣的。
蔡舜任帶著這幅修好的小公主的照片資料，又殺回義大利，找到世界最著名的修復大師Stefano的工作室，這裡修復的都是義大利國寶級的畫作，你能想像出來的，比如達芬奇，波提切利這些大師的作品都在這裡修復。這裡不看學歷，不看資歷，只問你修過誰的作品。蔡舜任把「小公主」資料拿給他看，Stefano問：這是你一個人修的嗎？得到肯定回答後，他說，好，你可以來了。
Stefano工作室
這是蔡舜任到Stefano的工作室的第一個工作，修復義大利巴洛克時期非常有名的畫家Bernardo Strozzi的作品。拿到這幅畫，他兩周沒有動手，因為他看不懂。在這裡，他學到更加專業的修復技巧。
Bernardo Strozzi的作品
之後去了大名鼎鼎的Uffizi（烏菲茲）美術館，他是第一位進入烏菲茲美術館的華人修復師，在這裡修到了文藝復興繪畫之父喬托的名作。
阿姆斯特丹美術館，
是歐洲最厲害的美術館。
蔡舜任成了阿姆斯特丹皇宮的座上賓。
在給神像燙頭髮。
在給聖約翰畫像清理清理藏污納垢的手指。
荷蘭請他出差，去上海世博會照顧荷蘭館裡的時鐘裝置藝術。
環遊世界修了十年文物，蔡舜任趁這個機會回到了亞洲。他發現，亞洲發展得很快，大家著急著往前跑，很多老的東西，好的藝術品沒有得到很好保護。
這是他修復的周春芽的《綠》。
他回台灣，那些號稱已經被修復過了的門神畫依舊斑駁破舊，他搞不懂，才三四十年的門神畫，為什麼不能是好看的呢？
而所謂的修廟宇， 要麼是隨便雇幾個工人重新塗一遍， 要麼拆掉，蓋一間長得差不多的 ，或者覺得太麻煩 ，打著「修舊如舊」的旗號乾脆隨它爛掉 。
我們見過多少這樣「光鮮亮麗」的「古建築」
給那麼多國家修過那麼多文物，沒想到自己的文物卻是這個樣子。他決定修復這些門神畫，讓這片土地上的人也看到，什麼才是真正的文物修復。
門神已經被「修復」（塗改）了很多次，為了知道門神原來的樣子，他借來高階的紅外線做分析。
把外面不屬於作品的部分去除掉 ，就像這樣 ，拿個小刀一點點刮。
站著刮，蹲著刮，躺著刮 ，用各種畸形的姿勢， 每天不斷地循環。
清乾淨外層之後用溶劑溶解污垢 ，時間的控制很重要。時間長了，裡面的畫就會損壞， 時間短了污垢就清理不下來 。
用棉棒輕輕地在上面蹭 ，讓污垢吸附在棉棒上。
金箔上的墨線是最難保存的 ，蔡舜任卻做到保存了95%以上。
污垢都去掉之後， 就要上保護層 ，這樣作品以後就不容易損壞了。
最後才是全色 ，新加的色彩是在保護層上面的 ，不會破壞原來的顏料，不會對下次修復造成影響，而且，全色要求要沒有重新上色的痕迹 。
大家看到他修完的門板都震驚了，從沒見過的線條、色彩、細節都出來了。原來「修舊如舊」不是灰頭土臉的樣子，原來那些文物，真的不是我們看不懂的東西。
在這塊土地上，從來沒有人對文物採取過這樣的態度。
修復是要恢復文物原來的容貌，並且讓時間淬鍊的痕迹保留下來，不是要放任它們壞掉。
一扇門，光做清潔，就做了三四個月 ，三個修復師，每天6個小時 ，四扇門板， 他帶著團隊修了整整兩年半 。
蔡舜任帶著他修復的成果 ，去國外參加展覽、研討會， 底氣十足地把中國的藝術介紹給世界， 看，這才是我們文物原來的樣子 。
修完老門板，他又帶著團隊一頭扎進了崇遠堂老廟裡。從14年的夏天到現在，又是兩年，盛夏的台南，氣溫逼近40℃，他在悶熱的閣樓里貓著，像修行的苦行僧一樣，修復著歷史。誰說修復不也是某種意義上的修行呢。
朋友們大概都搞不明白他，他可是曾經非常想要成為一個大畫家的熱血青年啊，怎麼去幹了修復這種沒有意思的老年人才做的事。
創作可以最大程度地發揮自己的自由意志，不管畫得好還是壞，最終都可以簽上自己的名字。
但是修復是克制，就算再有才華也不能表露出一絲一毫的創作欲，最好的修復就是看不出被修復過。
你不能在上面署名，你不能在上面留下你的痕迹。你要讓所有人看不出來，你做了什麼。
即使已有十多年的修復經歷，蔡舜任依舊保持初心。一筆一線，每個步驟，每個動作，還是非常專註，不敢忽視任何細節。他仍然享受在逆轉時光的旅行中……
圖：網路
文：張嘯 責任編輯：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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