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輝:完成回鄉的「儀式」
藝術家在創作中素來有寫生、採風的傳統,傳統中的藝術家會走出畫室,從寫生和採風過程中,尋找生動的藝術表達來源。處在當代文化語境的藝術家們,也越來越多地走出了工作室,對他們而言,走出畫室並不意味著單純的取景和體驗生活,而是更多通過對各類文化遺迹和地方風物的尋訪,建立自我的話語系統,這種行動動機和作品體系,共同成為認知藝術家個人邊界的組成部分。
《藝術客》本期專題試圖探討的是通過走出工作室這種工作方式,可能帶來哪些偶發的思維碰撞?是什麼力量推動藝術家希望走出工作室?其中是否存在藝術和社會之間互相介入的關係?藝術家走出工作室之後,如何用行動的方式豐富自己的創作,同時這種行動帶來的具體後果是什麼?藝術家在行動中對個人創作帶來了哪些變化以及感悟?
「不能在藝術史里討材料,一定要面對活生生的90年代。」可能出於對西方美學中心的現代主義成規,和對中國社會轉型期價值觀的逆反,庄輝決定用直接參与現實的方式來完成作品,這種身體力行地介入現實,不僅會激起環境、意識形態或藝術界本身的漣漪,更重要的是,這也是庄輝用肉身對既有體制最直接的回應方式。
《尋找牟莉莉》 尺寸可變 2014
與眾多當代藝術家不同的是,庄輝從十六歲就開始在重型機械廠工作,成為了一名產業工人。底層社會的經驗和他對藝術家身份的獨特認識,使他的作品直接切入社會現實,而他的創作方式也好像在某一個歷史時刻被打開。1990年,立陶宛、拉脫維亞、摩爾多瓦等國先後宣布脫離蘇聯獨立,柏林牆剛開放不到一年,第十一屆亞運會即將在北京召開。那時的庄輝還是洛陽東方紅拖拉機廠的一名工人,他和好友練東亞相約從洛陽騎行至拉薩,途經阿克塞哈薩克族自治縣,在招待所里認識了一位當地的姑娘牟莉莉,很快熟識的三個年輕人相約去附近的當金山觀看落日。二十多年後的2011年,庄輝一行再次途徑此地,發現新城早已遷移,而老城已是一片廢墟。於是庄輝比照當年的合影,在殘牆上完成了壁畫《尋找牟麗麗》。
練東亞與牟麗麗合影
庄輝與牟麗麗合影
1992年,庄輝在洛陽附近的佛光鄉大壩上粉刷了「為人民服務」字樣,他向石灰窯的工人們發放白毛巾,並放映了一場露天電影。同年,他還在洛陽軸承廠門前的廣場發動眾多工友,完成了一場有關「為人民服務」的行為。這場聲勢浩大的「集團工人運動」,讓組織上嗅到了一些不安的氣息。那一年鄧小平南巡,並在武昌、深圳、珠海、上海等地發表了重要講話,同年10月明確了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改革目標。1990年代以後的意識形態和政治的轉向,攪合著經濟改革的趨勢,一路向前,這種來自四面八方的轉變訊息無疑讓人們意識到,這時的「為人民服務」更像是對一個時代的矯正和反思,可能預示著一個全新的社會意識形態的到來,也可能是一個巨大肥皂泡的幻滅。
1992年的作品《為人民服務》之後,庄輝在1995年開始了「一個和三十個」攝影系列的拍攝,其中藝術家的合影對象從工人、農民、兒童到藝術家,到了1996年,合影多達幾百人,這使庄輝成為了一位廣受國際關注的重要中國當代藝術家。2000年前後,庄輝創作了幾組大型的裝置,同樣將社會問題和普通人的生存狀態作為作品的側重點。
1992 年 8 月 18 日,在佛光水庫大壩書寫「為人民服務」標語
1992 年 8 月 21 日,在佛光鄉石灰窯場為工人發送毛巾
1992 年 8 月 21 日晚,在佛光鄉鄉公所為農民放電影
1992 年 9 月 18 日,在洛陽軸承廠廣場書寫並張貼「為人民服務」標語
庄輝的很多作品都是在行進中激發的,其創作方式與絕大多數藝術家的不同之處在於,他並非用呈現作品的方式轉譯或描述思維,而是走入現場,用複製或搬演現實的方式連同一定的時間跨度,來和現實或場域發生關係。如同藝術評論者於渺所說:「庄輝並不是要用一場『行為藝術』來宣告自己是一個藝術家,而是以藝術的方式來確認自己是一個勞動者,一個有能力將自己的感知、思考和行為進行公共化的藝術勞動者。」[1]
《東經 109.88 北緯 31.09》黑白數碼列印圖片、紙、錄像 可變空間 1995-2008(三峽打孔地圖)
1994年12月14日,三峽水利大壩在中國湖北省宜昌市三斗坪破土動工,大壩建成後將進行三次蓄水工程,提高水庫容量。2003年蓄水,海拔高度為135米;2007年蓄水,海拔高度為156米;2009年蓄水,海拔高度為175米。庄輝用紀錄的方式描述自己這長達12年的作品實施過程。「1995年4月,我去了長江三峽。這裡剛剛開始修築三峽大壩,我在三峽大壩壩區主要的自然環境中選擇了三處地點進行打孔。第一段選擇在大壩的原址三斗坪,當時這裡是一個工地,我用探鏟打了一處三角形的排孔;第二段選擇在巫峽的江岸上,每隔二十米打一個探孔,共五十一個探孔;第三段圍繞白帝城四周打孔。2007年4月,我請一名攝像師前往當時打孔的三處地點進行拍攝,這些探孔在大壩蓄水後已經被淹沒在了百米深的水下。」巫鴻在《現實再想像》一文中轉述了庄輝的話「庄輝說這些錄像使他心痛:『因為一些東西消失了——不是那些洞,而是那條江以及江邊那些自然存在的東西。雖然它還叫長江,但是不一樣了。』」這件名為《東經109.88度北緯31.09》的作品跨越了十幾年的時間,雖然作品效果是滯後的,但其意義彷彿超越了藝術討論的範疇,這個時候,庄輝的作品不止與勞動有關。
2006年,庄輝與出生於陝北的女藝術家旦兒合作,開始了長達3年的「玉門項目」。
作為中國的石油產業誕生的地方,玉門油田在三十年代曾經為動蕩的中國提供了諸多能源,而在能源耗盡之後,一系列的體制、個體、階層、意識形態等矛盾逐一顯現,而庄輝就出生在距油田70餘公里的玉門鎮。項目期間,庄輝和旦兒做了大量的實地調查工作,並拍攝了大量的圖片和錄像素材。
庄輝 & 旦兒「玉門項目」
兩位藝術家並沒有單純而直接地反映石油枯竭所帶來的超常景觀和嚴重的社會問題,而是將目光濃縮在一個為期一年的照相館計劃上。庄輝和旦兒在當地開了一家貨真價實的照相館,他們所面對的是玉門當地的一個個普通人,在社會和經濟形態更迭中,這些鮮活的個體,還在繼續著自己的生活,這裡有他們的夢想、期待和妥協。照相館為當地人提供普通照相館的服務,為他們拍攝證件照、藝術照、合影等。在化妝、服裝道具、布景、燈光等方面,他們遵循了玉門當地老百姓審美取向,象徵著美好願景的虛假劣質的移動背景,還有那些金光閃閃的道具服裝……2009年9月在三影堂攝影藝術中心「『玉門』庄輝、旦兒2006-2009攝影計劃」的展覽中,庄輝和旦兒將照相館及其產生的結果移植到了藝術空間的語境中,於是現實生活中一年的時間被壓縮到了一個具體的空間內,展廳中還還原了那個小照相館的影棚,拉開遮光簾,你能看到閃光燈自動的頻閃下,代表人們心目中美好而虛假的背景——它們是可以被選擇和替換的,而走出照相館,一切照舊。
2014年冬天「庄輝個展」項目,途徑北京、河北、山西、陝西、甘肅、內蒙古自治區及寧夏回族自治區,廂式貨車和越野車一路奔波——這是一次漫長的旅途。在靠近蒙古邊境的戈壁腹地,庄輝在這片「放眼五十公里」罕無人際之地安放了這四件大型裝置作品。
庄輝 & 旦兒《傾斜 11 度》鐵、銅、不鏽鋼、烤漆,904×150×300cm 2008
庄輝 & 旦兒《木工師傅的邊角料》 樹脂、丙烯,可變空間 2009
和2009年的「玉門項目」一樣,庄輝此次行走的終點仍然是西北。幼年隨姐姐由玉門遠嫁洛陽的他,彷彿通過西行的項目,完成回鄉的「儀式」。然而在這裡故鄉的意義只是一個消失的符號,就像《尋找牟麗麗》一樣,當年合影的博羅轉井鎮早已變為廢墟,只有孤獨的清真寺依然矗立。項目就是將當年的兩幅合影畫在殘破的廢墟上,與相距上千公里無人區的作品相呼應。
「記得2005年,我們為了那個後來沒有實現的「小攬計劃」去「珠三角」考察。從深圳到廣州一路幾天下來,都是房子、房子、房子,緊張得令人窒息。」城市不是庄輝的終點,越往後,庄輝的腳步就越靠近故鄉,然而他從來就沒有抵達過終點。
像導演安哲羅普洛斯在電影「希臘三部曲」中一次次艱難地尋找路途的終點一樣,庄輝用類似的方式,完成了詩意的對「故鄉」的回溯。然而故鄉並不存在,就像安哲在《尤利西斯生命之旅》中所說的「當我回來,就是再度出發的時候」。
[1]摘自於渺發表於《藝術界LEAP》的文章《底層出走:被忽略的「工人經驗」與中國當代藝術實踐》
撰文/李邐
圖片/站台中國、庄輝&旦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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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客》 019期 8/9月合刊
ISSUE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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