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 與你跨鳳乘龍

粵劇《跨鳳乘龍》簡介：

《跨鳳乘龍》，是由香港著名粵劇劇作家唐滌生編劇、香港粵劇名伶任劍輝、白雪仙主演的粵劇戲寶。

該戲講述了戰國時，秦國公主弄玉不慕繁華，夢想與神仙結緣，選婿以擅吹笙者為尚。

某日，弄玉在華山邂逅一名美男子，聽他演奏蕭曲「霓裳三弄」，弄玉認定他是神仙，約他在山寺再見。恰巧那天藩王亦邀弄玉到華山寺，藩王彈琴取悅她，誰料弄玉識破他是假琴童之手彈琴，而所謂神仙其實便是琴童蕭史。

弄玉叮囑蕭史上朝應試，蕭史吹蕭一曲引來百鳥朝凰。弄玉愛才，寧舍公主之位也要嫁與蕭史，懇求父親秦穆公賜婚。太后反對，弄玉於是隨蕭史隱居。秦穆公無奈，准弄玉每年返朝一次相聚。昔日之金枝玉葉從此生活貧苦。

一年後，弄玉夫婦返朝，太后設計強行拆散兩人。此時晉國派人到來尋覓世子，秦穆公得知蕭史為晉國失蹤多年之落難世子，戰敗後流落秦國，蕭史恐禍及國邦，故一直隱藏身份。

秦穆公終於允許弄玉、蕭史回晉成婚，即備龍鳳雕車兩輪，送蕭史和弄玉返晉國，永結秦晉之好。

春秋時，秦穆公愛女弄玉喜吹簫。某夜，夢見一長身玉立吹簫少年，自稱華山之主，求結百年之好。穆公派人依弄玉夢中情景尋至華山，果然遇到羽冠鶴氅飄然出塵的吹簫少年蕭史，蕭史隨使者來到秦宮，與弄玉結為夫婦，居於鳳樓。半載後一夜，兩人月下吹簫，引來赤龍紫鳳。蕭史告知弄玉，自己是上界仙人，與弄玉有夙緣，但不宜久居人間，如今龍鳳來迎，當回歸仙界。於是弄玉跨鳳，蕭史乘龍，雙雙翔雲而去。

這便是弄玉蕭史跨鳳乘龍的傳說。唐滌生當然不會滿足於講述一個如斯波瀾不驚的故事。於是，粵劇《跨鳳乘龍》里，弄玉依然是姿容絕世精通音律的公主，蕭史卻並非傳說中的上界仙人，而是因戰敗流落異邦的落難王子。金風玉露相逢，總勝卻人間無數，唐生精妙的筆力，將這一段公主與王子的奇緣演繹得跌宕動人。

唐滌生(1917—1959)著名粵劇劇作家

及笄年華的三公主弄玉，已長成一位善於調笙的音樂家。她不顧眾人反對，定下一條特殊的擇婿標準：不求富貴功勛，但求才情出眾，尤其要能以玉笙吹奏一曲《霓裳三弄》。「醉心官爵壞性靈」，「我漸有脫塵性……怕聽俗世聲，怕看俗世情」，如此話語出自嬌憨小女兒口中，不是不帶幾分令人莞爾的孩子氣的。然而弄玉真正認真。甚至，「嫁神仙」，於她亦絕非一句戲言。

華山之游，仙霧縹緲，山林蒼秀，弄玉醉心忘形之時猶不忘呢喃一句「秀谷仙音哪許俗人聽」。然後，嶙峋山石邊，她見到了想望中出塵脫俗、正以玉簫吹奏《霓裳三弄》的神仙。

「華山巧遇」一段十分生動。巨石兩邊凝眄對望，公主認定披鶴氅執玉簫的俊秀少年便是自己命里的神仙，她欣喜若狂：人間焉能有如此瀟洒俊秀的男兒？隨後，是一番天真嬌稚的軟語糾纏：「華山洞主，你哋天上嘅神仙，會唔會有時要搵仙姑慰解呢？」這一段中弄玉的唱詞，唐滌生寫得極為跳脫大膽：「願把身偎仙侶懷，帶得相思有心向仙賣」；「人間有段相思債，等待神仙去結和諧」，活脫脫是韋莊筆下「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的真摯女郎。當然不止因為性情活潑率真，也要長久以來尊貴生活的熏染，才養得出如此的自信與勇敢。步步進攻、自以為夙願得償的小公主哪裡想得到，翩翩少年並非仙人，而是一個淪為奴僕、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喬裝出逃的受難王子。

《跨鳳乘龍》是一部以旦角為主導的戲，但對男主人公蕭史，唐滌生亦曲盡心思。一開場，藩王身邊地位卑微的小琴童，便讓見慣世面的孟家小姐一見傾心，容貌俊美不言自明。美姿容、通音律猶嫌不足，在偶遇晉國舊臣、托其帶信一場戲中，唐生特意安排王子不忘掛心老臣性命安全，以表明善良天性。種種勾勒，無他，只為絕不致弄玉委屈，必要予她一位稱心如意的郎君。

「華山巧遇」中，蕭史隱晦複雜的心思被勾畫得意味深長。表面看，殷切主動的是弄玉，蕭史始終百般推搪，實則蕭史被動的背後，暗藏不由自主的主動。若真急於走脫，三言兩語便可打發了稚氣的女郎，但蕭史一直留連於言語糾纏之中，直至再三喚回佯作要走的姑娘，便連弄玉，也心花怒放地看出了對方的依依不捨。待得贈送金花銀樹碧玉蕭，並訂下三月十五華山寺之約，已然辨不清蕭史究竟是無法脫身，抑或是不願脫身。所以《跨鳳乘龍》真正是一部青春劇，唯有青春蓬勃的愛欲，才能讓主人公在如此情急慌亂的情勢下，仍綰系如斯旖旎明媚的情懷。「華山巧遇」一折，任白的表演極盡精彩。白雪仙演活了情竇初開、天真爛漫的小公主，任劍輝在窘迫萬分的情境里，仍能表現出蕭史的風流俊逸，最見功力。

激動的公主在道別時結結實實摔了一跤，猶疑不安的蕭史趁機取回了信物。唐生筆法自是絕人，這一跤，是這份感情向弄玉發起的第一次考驗：當濃霧中的奇遇消逝如幻夢，懷中信物不翼而飛，當所有人都將遇仙當作小女孩的痴話，都在說凡人決計無緣見到神仙，此時此刻，是選擇信，抑或不信？

弄玉幾乎是舉重若輕地通過了試煉。說不清究竟是未經世事磨折的心格外簡潔明凈，還是少女薔薇色的夢想原本便如此闊大有力，她固執地堅信，那便是她要嫁的仙人。煙嵐裊裊，花飛鶯囀，呵，她記得小立瑤台上的飄然身影，綿綿情話猶在耳邊。一切只能是真。

華山寺里，被迫幫主人弄虛作假的蕭史，懷著一絲難言的期盼，冒險撥錯琴弦，終於引得弄玉看出端倪。此處極富意味的一節，是弄玉挽著僕役裝扮的蕭史，向所有人宣布，這便是她命里的神仙。甚至完全不問，她的華山主，此刻為何是一個卑微的琴奴。弄玉的信念，竟強悍至不摻雜一絲多慮的猶疑。

公主沒有失望。金階之下，簫聲真的引來百鳥朝凰。並且，蕭史文采飛揚地回答了太后的提問。只是，在眾人眼中他仍舊是一個來自華山的流浪漢。毫無猶豫的，弄玉捐棄了公主身份，在風雨夜，隨她的仙侶走進華山的茅屋。

公主王子的情緣，最牽動人心處是亦要歷經磨難。此時最順理成章的困窘，自然是貧賤夫妻百事哀。但唐滌生的才華，全然不屑於此類俗套。曾經千尊百貴的公主，對牽蘿補屋的日子甘之如飴。少女時代對愛情的憧憬與追求，此刻落定為無怨無悔的擔荷。唐生亦有意淡化了貧寒的煎迫，甚至，弄玉十指的傷痕，並不為生計，而只為回擊姐姐的嘲諷，立志向父王獻上麻布百匹。一載光陰里，弄玉耿耿於懷的，不是四壁皆空的拮据，而是蕭史始終不肯言明，他究竟是不是當日華山上那位翩翩仙郎。

弄玉的心病，真真是戲裡的文章。蕭史的刻意隱瞞，「一怕秦晉不合傷艷史，二怕風聲鶴唳泄玄機」，於情於理都不無牽強。相信這正是唐滌生苦心所在。劇情須有衝突，而圓正清健如弄玉，又豈會為困頓傷懷。「女媧氏最慣接雨補天宮，不怕被天災操縱」，「亂紅代替宮廷賀物，恭祝夫妻恩深重」，唐生便只能讓她困惑苦惱於蕭史與華山主的真相。

弄玉在意的，當然不在於愛人是否是真正的神仙。一載辛苦度光陰，她自然明白愛侶亦不過是凡人。這份難言的糾結里，想必唐生也注入了自己的感情觀吧：再一往無前的信念，也必得由彼此的坦誠相見作基石；我甘願陪你歷人世的水遠山長，但要你親口說一句真話。

猜燈謎之夜，弄玉終於等來了蕭史的真話。「蕭郎，我而家安樂啦！」歡喜的感喟里其實幾許心酸。於弄玉而言，這恐怕是最艱辛的一場試煉吧。

婚後一段，白雪仙演繹得同樣出彩。從少女到人妻的微妙轉換，無論舉止上抑或氣質上，仙姐都拿捏得分毫不差天衣無縫。

結局很讓觀眾揚眉吐氣。這一頭太后其勢洶洶要拆散一對同命鴛鴦，那一頭晉國的使臣前來尋訪流落的王子。鏡頭不忘促狹地捕捉太后一干人得知真相後沮喪的神色。不同於神話里的跨紫鳳、乘赤龍，唐滌生幽默地重新詮釋了「跨鳳乘龍」：盛裝的弄玉與蕭史坐上秦王賜予的刻鳳雕龍的馬車，由秦國駛向晉國，「公主和王子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在公主與王子的浪漫童話里，唐滌生講述的，其實是一個愛與信念的故事。弄玉的孤勇，來源於「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執著信念。她的心思至簡至純：認定是他，便深信不疑，一往無前。「龍鳳有燭奴實有福」，基督對多默說：「那些沒有看見我而相信的人，才是有福的。」弄玉便有這樣的大信與福氣。

這大信且並非盲目的愚勇。瞭然於胸的自信自知，認定自己絕不會看錯。回過頭細忖，啊，唐滌生早狡黠地告訴我們，公主有怎生一雙慧眼。對百般討好的公孫藩王，她始終冷若冰霜出言相譏；對形容猥瑣並冒充華山主的孟家公子百寧，她不僅全無怪罪反而在父王面前為其開脫。果然，藩王人品卑下，而百寧心地純良。由來心如朗月，又如何會辨不清？

所以唐滌生真正看得澄澈。即便是在童話里，也反覆提醒世人，幸福不會只憑好運。信念，勇氣，再加上慧心一照，慧眼澄瑩，才能如弄玉一般，修到人生的乘龍跨鳳，天地清明。

TAG:國學正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