疆場上的混世魔王,掙得下金山銀山,難買書寓佳人一笑
那日李長壽來至大大的一處娛游所在,名喚丹桂戲園,是寧波大商人劉維忠手創,李長壽平時聽人說得不少啦,今天特地登門。一走進大門,就吩咐:「來呀!」「小的在。」「替我包下中廳,旁人一概不得進來!」走進中門,又吩咐:「來呀!」「小的在。」「替我叫十七八個長三倌人來,要上等的清倌人!」
話說咸同以來,士農工商,百業凋蔽,惟有兩種人最易發達,一是當長毛的,一是打長毛的。如今單表長毛軍中一個混世魔王,姓李,雙名長壽,江西人氏。他本來在鄉里種地,紅羊過境,便入了伙,十餘年下來,居然也掙下了金山銀山,於是離了隊伍,全不顧天京南京,一口氣走到上海,隱姓埋名當了一位富翁。
初時還怕朝廷緝拿,漸漸地風聲淡了,方敢出來走動。大亂之世,只有上海租界內笙歌不輟,各地戰禍連綿,反而為淵驅魚,逼了許多巨賈大宦遷到滬上洋場,一時四馬路風光大盛,生張熟魏,迎來送往,好不鬧熱。
上海四馬路
那日李長壽來至大大的一處娛游所在,名喚丹桂戲園,是寧波大商人劉維忠手創,李長壽平時聽人說得不少啦,今天特地登門。
一走進大門,就吩咐:「來呀!」「小的在。」「替我包下中廳,旁人一概不得進來!」走進中門,又吩咐:「來呀!」「小的在。」「替我叫十七八個長三倌人來,要上等的清倌人!」走到桌前,撩馬褂,大模大樣地坐下。外面已是一疊聲地叫「水果!瓜子!手巾!」
跑座的小劉站在門口發怔。這是哪兒來的大爺?氣派大得很,可是看身上,土布長衫,辮子在脖子上盤了幾轉,倒像是蘇北鄉下來的洋盤!開門做生意,又不能回,小劉一路盤算著走出去。
那個時節,上海的長三書寓剛剛興起,聲價正高,要是沒有熟人引見,倌人正眼也不會甩你一個,更別說打茶圍叫局啦。小劉沒奈何,一路來到小東門外,那裡是「堂子」集中的地方(因為門上往往有塊匾寫著「某某堂」),堂子里的姑娘稱為「幺二」——長三書寓的倌人出局,一次要三隻洋,幺二就便宜多了,茶會一元,堂唱兩元,而且堂子里的幺二比較雜,那些長得醜樣,沒什麼客人的姑娘,好講話些。
1910年的上海小東門
差不多過了一點鐘,小劉帶著十來個幺二匆匆回來了。看門的一軋苗頭就知道,這都是幺二里最爛污的。一群人進門,照例團團將李長壽圍住,卻個個都提不起興緻,自顧自嗑瓜子,講閑話,對這位大人愛搭不理。李長壽也根本不睬她們,一個人有滋有味地看戲。
戲看完,吩咐:打賞!跟著的僕人,也是一身土布長衫,從懷裡掏出一沓銀票,一人分了一張。幺二們接在手裡,眼烏珠都快瞪出來了:大洋一百!
一夜之間,李長壽名震上海灘。
第二晚,李長壽又來了。「廳包了!叫倌人!」嘩地一聲,長三,幺二,擠了滿滿一廳,倒茶的,斟酒的,剝瓜子的,遞手巾的,鶯鶯燕燕,咕咕嚦嚦都是蘇白,一片都在叫「李大人」。
晚清滬上青樓酒局
李長壽左看看,右看看,好像很不滿意,叫聲「來!」跟班趕緊湊上,打開包袱,遞上一支水煙筒。滿堂蘇白,都少不得倒吸了口涼氣——這水煙筒是黃金打的!
李長壽又叫了聲「來!」這次叫的是跑座的小劉。他左手翻著叫局的局票,右手用黃金水煙筒指點著小劉:「有個紅倌人,叫什麼李巧玲的,為何不見?」
「回李大人,巧玲阿姐身上不清爽,故而……」
「這麼說,我這個場面還打不動這小丫頭?嘿嘿……」
他第二天去了回春里李巧玲的書寓。一進門就賞了四十塊的下腳錢——這本來是「借干鋪」才須打發的。小大姐打水來揩面,李長壽挽起袖子,右臂上一圈金脫條,總有三兩多重。他將手放進水裡,幾滴水濺上了金脫條,「哎呀「,小大姐連忙拿毛巾去擦。李大人微微地笑:
「脫條著水,沒用了。送你吧!」
小大姐愣在當地,一臉驚愕。李巧玲在旁邊冷眼看著,面無表情,說了句「啥末事,值得大驚小怪」,扭身進了房間。
這晚李長壽賴到很晚,帶擋娘姨朝巧玲使了好些眼色。巧玲只是不放話。李大人只得訕訕地去了。
次日又登門。又坐了許久,巧玲只是懶懶地,陪說些不咸不淡的閑白。後來推說有個要緊的局,出了門,二更也不見返。李長壽又只得打道回府。
第三天還沒過午,聽見有人拍門,一開閂,李大人匆匆沖了進來,一進房間,就大聲嚷著:「昨兒有些暈,有張紙忘在妝台上,看看誰拿了,快些還我,有用場。」
巧玲還沒起床,慢慢地坐起身,倚了枕頭,睜開眼看了看來人。
不就是一張五千兩的銀票嗎?還「忘」在妝台,分明是看準一錢入娼門,九牛拉不回,那時阿拉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少不得多給三分顏色。這土老冒兒!
「李大人,莫要著急。紙頭末,阿拉倒有幾張,只是屋裡廂的,斗大字識不得半籮。阿珠,儂匣子取出來,讓李大人自家尋尋看。李大人,阿拉一早吵醒了起來,頭髮也勿曾梳,怠慢你哉。」
匣子打開,梭落落滿把都是金珠、頭面、鑽飾,耀著近午的日光,閃得人眼有些花。
首飾撥開,一卷卷都是房契、借券、銀票,銀票有三千的,四千的,六千的,當然也有五千的,一張張疊著,不知道有多少。
李大人站在妝台前,臉色頗有些發白,伸手去翻檢,似乎不太好,不伸手,似乎也不太好。
過了好久,他吞了口唾沫,強笑道:「我也認不出哪張是我的,隨它去吧。」
李長壽再不敢發橫,從此絕跡呢,又捨不得。日日來施那水磨功夫,可惜潘、驢、鄧、小、閑,只佔得一個閑字,佳人便如鏡花水月,想春風一度,那是老貓嗅鹹魚——嗅鮝(休想)。
疆場上何等威風,戲園內何等霸氣,終於折在這小丫頭手裡!李長壽坐在客堂里長吁短嘆。
沒多久,聽說李巧玲姘了個戲子叫黃月軒。儂看看,阿要氣得嘔血?
李長壽自己不好出面,婉轉地託了別人去問巧玲:李大人在儂身上用的功夫也盡夠了,開門做生意,勿好介能樣子絕情絕義?
李巧玲的回答很絕:
「李大人末姓李,阿拉末也姓李,孔夫子講過,同姓不婚,阿拉一個倌人曉得,李大人一個大人,阿是弗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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