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者之愛》只有這種殺人方式，才值得我們翻山越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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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川思想庫研究員 連清川/文】

中秋假日之前，二次元網站AcFun上的暗黑毀三觀四集迷你日劇《賢者之愛》更新完畢。

這類毀三觀的心理劇，在盛產奇葩劇的美國和日本都不算什麼，之前的日劇《晝顏》和美劇《出軌》早就掃過幾輪朋友圈了。但是這部日劇的暗黑文藝氣質實在是過於強大，連許多中老年文藝青年都開始認知了二次元網站的魅力。我的中老年詩人朋友流馬今天貼出了他近期寫的幾首詩，標題實在太符合我對於這部劇的觀感：只有這種殺人方式，才值得我們翻山越嶺。

幽暗的人性，迷人的復仇

《賢者之愛》的故事說起來並不複雜。

出版社文學編輯高中真由子出身高貴，父親也是文學編輯，並且信賴從小培養文學天才，把少年小說家木村諒一養在家中。

這天，鄰居家搬來了名叫百合的女孩子，她家是暴發戶。百合被真由子家庭父慈子愛，教養尊貴的生活方式所吸引，於是千方百計設計搶奪真由子的一切。她的項鏈、她的玩具、她的生活。在高中時候，百合隨真由子和父親一起出遊，在一個電閃雷鳴之夜勾引真由子體態端正的父親。一時把持不住的父親正在撫摸百合時，被真由子看見。

《賢者之愛》劇照。

出於羞愧和自責，父親自殺了。成人之後的百合在諒一搬出高中家之後，罔顧諒一與真由子的戀情，自動獻身，又搶走諒一。

真由子自小喜歡谷崎潤一郎的《痴人之愛》，一個長者以自己喜愛的方式養大了女孩子，但是卻不可遏止地愛上了她，成為了她的奴隸。一個長達20年的復仇計劃就此開始。

諒一和百合的兒子出生，真由子按照《痴人之愛》中女主角的名字直美的諧音，給他取名直巳。她按照自己的方式把直巳養大，並且讓直巳不可遏制地愛上了自己。但是她僅僅只讓直巳佔有自己一次，使直巳永遠渴望著自己。直巳成長在真由子的暗黑力量之中，鄙視著自己的父母。真相逐漸浮出水面，結局令人驚慌：百合說，我想成為你；諒一說，從直巳初中開始，就興味盎然地看著你們的感情；直巳說，我都聽你的。

當百合發現自己所搶來的一切，終於其實都陷落在真由子高貴然而黑暗的心靈之中時，她選擇了與真由子同歸於盡。百合身故，而真由子成為植物人。諒一說：最終，只有這小子如願以償——直巳獲得了與真由子生活在一起的機會。 暗黑的心靈籠罩著劇中的每一個人。在暴發戶家庭環境中長大的百合覬覦著真由子的一切。見第一面，她毫不羞愧地看著真由子頸上的項鏈，說，送給我。她奪走了父親從義大利特地給真由子帶回來的玩偶；當她看見父親自殺的時候，只是遺憾地說：「好不容易從真由子手上搶過來的。」看見諒一親吻真由子的時候，她就已經決心對諒一下手了。當高中家道中落時，她想盡一切辦法，想從真由子手上把房子買過來。

兩個女人的對峙，是生活方式的對峙嗎？

其實，如果論金錢的話，她家比高中家還富裕。但是，高中家是教養良好的貴族；而他們只是粗鄙無文的暴發戶。她始終沒有自己，一切都以搶奪真由子作為人生的存在。 真由子看上去只是一個柔弱的女子。她的命運似乎一直被百合擺布。她幾乎答應了百合的任何搶奪請求，沒有反抗的餘地。所以她選擇了一個匪夷所思的、耗費巨大而前途莫測的復仇方式：搶奪百合的兒子。這孩子會按照她想要的方式長大嗎？他會愛上她嗎？他能夠不愛自己的父母嗎？ 可是真由子有著自己的理由。因為《痴人之愛》中，直美就是這樣長大的。而她強大的貴族修養，她的品味，她對於生活的精緻而不循規蹈矩的靈魂，成為了令直巳根本無從抗拒的「黑暗的太陽」，以至於他寧願成為她的向日葵。 真由子的敗落並不是因為她的軟弱，而是因為她的教養和氣質。她並不能像百合那樣的暴發戶那樣粗鄙無恥地用搶奪、陰謀和金錢來征服。她的靈魂就是她的武器，她的氣質就是她的長劍。她用最文藝的方式，完成了漫長的復仇。 諒一的心懷愧疚，所以從來不曾阻止真由子對兒子的侵略；直巳看似無辜，但是佔有的貪慾讓他無法擺脫對真由子的迷戀。 惟一的無辜者也許就是真由子的父親：在一次設計良好的勾引中，他屈從了人性的卑瑣，卻無法承受女兒鄙夷的眼神和自我靈魂的拷問，自殺了。然而這又是貴族心理的作祟，他不能夠面對和原諒自己的心魔，惟一的救贖就是生命淪亡。 每一個場景，都是多麼幽暗的人性的發揮；可是，這樣的復仇又是多麼迷人的優雅。幾乎沒有一個刺激性的場景，敘事冷靜而緩慢，台詞從容而恬淡，劇情舒緩而平和，畫面明凈而優美。但是每一次情節的推動，都令人倒吸一口冷氣。

後現代VS前現代

中山美穗人到中年的優雅，滿臉的法令紋卻無法掩蓋的迷人氣質；小狼狗龍星涼在開劇時就裸身出鏡的肉體，飾演百合的高崗早紀一副富態的貴族夫人形狀，每一個細節都充滿令人玩味的氣氛。

維斯康蒂

美輪美奐，傷心絕倫的《豹》。

在真由子和母親討論出售房子的事時，鏡頭從他們的背影游離開來。他們倆在談論維斯康蒂的電影《豹》，說「我們貴族的時代已經結束了」。這個場景，就是《豹》中的場景的再造，是對維斯康蒂的致敬。 可是，這句話又何嘗不是這部戲導演的暗含之詞呢？高中家嚴格意義上說，並不是什麼貴族，而只是保存了一絲貴族家庭教養和氣質的殘餘。但是在後現代的社會中，在一切以金錢作為衡量標準的世界裡，赤裸裸的暴發戶們以強取豪奪的方式，把貴族的一切優雅全部打破，不給他們留下一點念想。 在美好家教中成長起來的真由子，無法以無恥的方式和粗鄙直接的百合對陣。她實施了降維打擊。用征服百合下一代的方式，徹底摧毀了百合自以為是的整個體系。直巳學會的開香檳的方式，是優雅的，他嘲笑母親的方法是粗鄙的美國人；他去工地搬水管，是因為符合真由子所喜歡的勞動者的肉體；他從小就學會了在家裡野餐，是一種優雅的生活方式；她強迫著他接受了，沒有性慾摻雜的愛情，是特殊的關係……一切，以貴族的方式，重新摧毀了後現代的圈地運動。

《賢者之愛》向維斯康蒂致敬的畫面。

然而結局卻沒有多麼美好。貴族和暴發戶同歸於盡：實際上，是暴發戶把貴族拖進了死亡境地。 誰贏了？只有幽暗的人性。 就是這樣一部優雅而幽暗的短劇。 嗯，我回頭想想，在國產劇裡面，有什麼可以匹敵的嗎？真遺憾，一部也沒有。我們這個前現代社會裡，一切都是狂暴、直接和粗鄙的。宮斗劇（以《甄嬛傳》為代表）可不是什麼貴族和暴發戶的鬥爭，那就是魯迅所說的，人吃人的世界，是叢林法則的勝利。諜戰劇當然也不是，那不過是敵我矛盾、階級為綱的血腥戰爭；《中國合伙人》么，不過是GDP時代以金錢為英雄的一曲腐朽不堪的頌歌。 在這個前現代社會裡，已經連人性的基底都不想去探究，更何況它的幽暗。事實上，我們是以粗鄙為美的，以強取豪奪為美的，以金錢為美的，和優雅和幽暗沒有半毛錢關係。 當然，我們不是從來這樣的。我們有《西廂記》那樣曲折的小兒女；我們有《桃花扇》那樣貴族的興衰；我們還有《紅樓夢》那樣幽暗而優雅的人性。 只不過我們夾在前現代和後現代的夾縫之中，追逐和享受這暴發戶一般快意的粗鄙和暴戾，甚至我們連張徹那樣的細緻都懶得關心，更何況維斯康蒂這樣一詠三嘆的優美。 所以，大約還是像流馬說的那樣，只有這樣的殺人方式，只有這樣優雅的幽暗，只有探入人性深層的戰慄，只有這樣曲折而複雜的關係，才值得我們不眠不休，翻山越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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