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中國人的子女，是件很嚇人的事情！

文/六六

身為中國人的子女是件很嚇人的事情。

中國人的傳統文化里沒有獨立個體的思想。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等級觀念延續幾千年。一個「孝」字把所有想法給壓制沒了。在這種文化下，你別說跟體制要求自由，你能跟爹媽把自由要到就不錯了。

「父母在、不遠遊」，「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等千年古訓，名正言順地將父母與孩子緊緊綁在一起，無論財產也好，精神也好，都要共存到密不可分的程度，進而造成種種矛盾，種種痛苦和種種家庭的分崩離析。問問有多少夫妻吵架源於各自父母對婚姻的插手?問問有多少未婚男女痛苦於父母的逼婚?問問有多少立志丁克的家庭或者因病不孕不育的家庭受到各方的脅迫?

不能過自己想過的日子是很多年輕人的痛苦。很多老人年輕時已然受過這種壓迫，到了老年，又回到「不聽老人言，吃苦在眼前」的老套思路中，還要反省年輕時候的叛逆給一生帶來的苦痛，全然忘記了自己一生的道路無論是學業還是工作，還是家庭生活方式都不是自己選擇的。

我發這樣的感慨是因為最近網路里和現實里跟我吐槽的朋友，集中爭論焦點在中國濃濃的化不開踩不爛，拆不散打不斷的家庭關係上。

一中年女性最近離異了。離異是老公提出的，不要房不要車不要子女，凈身出戶，且從提出的那一天起就搬出去堅決不聯繫家庭，甚至包括孩子。我以為他外頭有人了，誰知女性網友說，他沒有。他只是受夠了丈母娘，她的親媽。

她能力比丈夫強，收入比丈夫多，親媽一直住在家裡幫助帶孩子，言語中多有對女婿的蹂躪，態度上也很倨傲，還當著孩子的面嘲笑女婿，女婿隱忍多年，終於拂袖而走。

我問女性網友：「你想離婚嗎?」她答：「絕不想。我愛他。」我說，你既然愛他，為什麼知道你媽不待見他的情況下，非得擠一個屋檐下?保持一碗湯的距離甚至更遠不好嗎?她答：「我不敢。中國人，哪敢對父母說不?」我說，你不對爹媽說不，就明顯是在對家庭說不，因為你把自己家庭的生活方式拱手讓給了你爹媽。現在你達到目的了，你丈夫讓位。你覺得你現在拖倆孩子，還有一對強勢爹媽，你能找誰做老公?她無限憂傷地說：「不找。等他們過世了，我再把孩子爹哄回來。」我大笑!你真覺得你前夫會等你十幾年不婚嗎?

這樣的案例不勝枚舉。

一對小夫妻最近在鬧離婚，原因是家庭財產分配不均。倆人結婚時雙方爹媽出錢買的屋子，說好一家住半年幫著帶娃，結果突然公公家決定不回去了，老家的房子給弟弟結婚。媳婦急了，說我家是獨養女，你們突然就霸佔了這屋子，我爹媽來了住哪?爹媽的變卦造成小夫妻的翻臉。男孩沒能力在上海另起爐灶再買房讓爹媽搬出去，女方認為男方霸佔她家婚前財產，現在就要清算結賬。倆人在網上分別求助我，說的是同一件事。我問男生，你知不知道你爹媽違約了?男生問：「我爹媽把所有現金支援我買房，把唯一住房給弟弟，他們對孩子這樣大公無私，我能攆他們出去?」嚇死人的大公無私!這是打著愛的名義搗亂。有多大屁股你就穿多大褲衩，現在顧頭不顧腚了吧?很多公婆很是奇怪，你憑嘛覺得你兒子結婚了，你媳婦就是你家人了?你家二兒子娶媳婦，跟大媳婦有毛關係?

過年加班相親，七大姑八大姨輪番洗腦勸大齡男女結婚的槽，我就不吐了。現在有個詞叫「歸心似箭」，不是說回家過年歸心似箭，而是盼上班歸心似箭。有大齡姑娘跟我說，以前覺得老闆獸性十足，把自己當牲口使，還是父母疼自己。現在一到回家時分就分外惦記老闆，至少老闆是唯一那個不催她結婚，不以愛的名義綁架她的人。她的名言很有意思：「我姨媽，一輩子跟N個女人共享我姨父。我爺爺臨死前要求跟奶奶離婚，說哪怕是死，都要獨墳，結果我奶奶回一句，你不僅人死，你心也死吧!現在我死你後頭，我就非要把你葬我旁邊天天氣你!我爹媽，從我記事起就吵，武行都動過，啥髒話都咒，我唯一幸福的姑，是因為她早亡，結果不出倆月我姑父就急吼吼找人相親了。就這一屁股爛事兒，你們咋好意思勸我結婚呢?六六老師，你不也離了嗎?你會逼我結婚嗎?」我沉吟片刻答：「能結還是結一回吧!挫折使人成長。」

另一對夫妻的痛苦是，再生不出孩子，爹媽就瘋了。現在未來孩子的奶奶已經嚴重抑鬱症，談娃色變，表現在不能看別人家有娃，不能忍受自家沒娃。這對夫妻為配合當奶奶的心愿，吃藥打針無數，上床已成噩夢。夫妻含淚鼓起勇氣問：「沒有孩子的生活就這麼可怕嗎?沒有孩子可以嗎?」未來奶奶斬釘截鐵地答：「沒有就抱一個。不孝有三……」女方很奇怪地看著未來奶奶，看起來她不像對夫家特別有感情的樣子啊?為毛如此堅持?

朋友的女兒最近戀愛了，對象是一個白人。朋友夫妻天天百爪撓心，想用苦情計車輪戰及攻心戰等各種方式撬邊。原因是怕自己老了不能與閨女在一起。畢竟中間隔一個外族。我說，孩子愛誰是她的選擇，你們非得摻和啥?還老想著給人帶孩子。國外夫妻都自己帶。她幽怨地看著我說：「這孩子我教育得那麼好，不就白給人家了嗎?」我答：「至少頭上沒個婆婆氣你閨女。你閨女能當家作主。」

我對兒子的主張向來是：你是自由人，你是社會人，咱倆彼此不干涉，各過各的。你愛誰是你的事，你需要我，我就幫助你，你不需要我躲遠些。

誰知，我在新加坡，有一天吃飯。飯店裡看到一個優秀的華裔男生，樣貌儒雅，教養斯文，舉止得體，身邊竟然坐了個印度姑娘!要是燈開暗點，我都以為他對著夜空說話一般黑的印度姑娘!

我的心頓時疼了。

我堅定果斷地對兒子說：「你記住：你以後不要找印度人或非洲人做老婆，媽媽不能接受自家的孫子看起來像伸手能搓出灰一樣的……沒洗乾淨。尤其是滿嘴說饒舌的鳥語。」

兒子說：「那白人呢?」

我想了想說：「也不如亞洲女人，最好是中國女人。」

秀才忍不住拉我胳膊：「你管那麼寬。這是他的生活，到底是他找老婆還是你找媳婦?再說了，中國女人，你自己都寫過《雙面膠》，中國婆媳矛盾還少嗎?」

我想了一下堅定答：「如果找中國媳婦，即使是矛盾，那也是人民內部矛盾。要是找老外，就是敵我矛盾。」

只要你是中國人，你就不能免俗地忍不住把孩子據為己有，忍不住想插手他的世界。

作者：六六 著名作家、編劇。代表作：《王貴與安娜》、《雙面膠》、《蝸居》、《溫柔啊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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