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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恩·沃爾夫——風中的雷夫

基恩·沃爾夫——風中的雷夫



風中的雷夫

【美】基恩·沃爾夫 / 著


周天池 / 譯


蔡定一 / 圖


「他出去了,」埃娜說,「已經有一小時五十分鐘。他先用了二十八分鐘將金屬牌釘回原位,之後我就一直在勸他快點回來。」

布倫南揉了揉臉頰,他有很大一張臉,可得揉一陣子,「那他答覆你了嗎?他回復了嗎?」


「回了,可不是一直都回復。」


「他可是個謹慎的人?」


「我覺得他是。」


「那就是他正處在神遊狀態?」

埃娜聳聳肩。


「跟他聯繫。」


「我試試。」埃娜打開麥克,「雷夫,還是我,埃娜,布倫南也和我在一起。你在幹什麼呢?」


「看日出,埃娜。行星的影子慢慢消退,淡去……太陽出現在地平線上,正影影綽綽地爬過它。我能感覺到太陽風中的第一縷微風。」


布倫南試圖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柔和一些:「你不可能感覺到一絲太陽風,雷夫。你穿著宇航服呢。」

「我能感覺到。」


埃娜說:「請回來吧,雷夫。我們已經完成了調查,做了所有我們應該做的,現在……」


布倫南打斷了她:「工作結束了,雷夫。這兒沒有生命。我們採集了岩石樣本、地核樣本,完成了工作。這是適宜棲息的星球,但沒有生命。如今呢,我們種下了生命的種子,兩百年後這裡就可以用作殖民地了,也許還用不了兩百年。」


雷夫沒有說話。

埃娜介面說:「我從沒有這麼低聲下氣地乞求一個人……」


「鳥!我看見了鳥!」


布倫南輕蔑地哼了一聲,「你不可能看見鳥,該死!這兒沒有鳥,就算有鳥的話,你在上面也一隻都不會看見。」


埃娜說:「為我想想,雷夫——如果你不願意為自己考慮的話,至少為我著想一下。回家的旅途至少要花費十五年,要是布倫南死在途中,我可該怎麼辦?」


一陣沉默。


「沃爾特死了。芭芭拉和阿拉亞也死了。布倫南也可能會死。回家的旅途上,就只剩我自己一個人了,我會瘋掉的。我受不了孤獨。你知道之前那些實驗的結果——沒有人能忍受孤獨。」她停住了,等待著,「為我想想,就算你不為自己著想的話。」


「你真該看看這些鳥!這些細節!這些色彩!這些頭冠!頂飾!還有羽翼!」雷夫徑自道。


布倫南說:「你在做夢,雷夫。」


「我無法夢到這麼完美的場景。我心裡想像不出來的。任何人都想像不出來。它們如此碩大,飛到眼前卻又無比小巧,越來越小,就像一粒粒珠寶。」


埃娜看著布倫南,期待他能做出回答,卻看到他正在換上宇航服。她關掉了自己的麥克,「你要出去找他?」


「如果有必要的話。」


「我知道你能制伏他,但前提是,你能追上他嗎?」


「我必須一試。」


她又打開了麥克,「雷夫,我可以給你任何我所擁有的東西。我可以為你做牛做馬,只要你回來。」她停下來喘了一口氣,隨即擔心麥克會不會把這聲喘息也傳送過去,「我會為你做一切——所有瑣碎的事,一切的事,你的任務和我的任務,我都會好好完成的。當我們回到家鄉時,會被人們視為英雄,我會伺候你沐浴,洗凈熨好你的制服,我會擦亮你的靴子,打光你的黃銅紐扣。你說過我漂亮,有一次,記得嗎?難道你不想要個漂亮的奴隸嗎?」


布倫南喃喃地道:「他真的這麼說過嗎?」


「我可以——陪你入睡,就像你曾經希望的那樣,雷夫。你可以和我一起做任何你想做的事,而且,我會毫不猶豫地做任何你吩咐我做的。求求你了!」


雷夫答道:「它們在我體內築巢,這些漂亮的小鳥。棲息在根根神經纖維上,啜飲著微靜脈中的液體,埃娜。它們扇動著小小的翅膀,唱著歌兒。我感覺自己就像一棵夏天的樹。」


疲倦不堪,埃娜關掉了自己的麥克,「他一點兒也不關心我。」


「他並不關心咱們倆,」布倫南告訴她,「一直都是這樣。」


雷夫繼續說道:「風在我的枝條間輕吟,鳥巢也安居在此。」聽起來,他像入了迷一般。在埃娜的屏幕上,他如同一隻銀光閃閃的海星,手足伸展,無拘無束,一束陽光照在面甲上,他的臉龐在光影中模糊不清。慢慢地,海星蜷曲起來,好像一個車輪。


她聽到氣閘室的門打開了,「你要去找他?」


布倫南走進氣閘室,「祝我好運吧。」


「我會的。」她回答說。氣閘室關上了,她又加了一句:「我希望你們兩個都幸運,誰也不要殺了誰。」


一會兒,她又加了一句:「我更希望我能交好運。」


除了坐著等著,看著屏幕,還能幹些什麼?她解開腰帶,飄浮起來,推門而出。


沃爾特本該和她最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如此快速的冷凍,不會導致任何較大的冰晶形成——眼睛緊閉,死得不能再死了。


但他並非如此。他死了,當然,但卻彷彿還在她身旁。如此快速的冰凍,她想,他的靈魂都來不及離開身體,就被凍住了。布倫南認為,回到地球之後還有可能把他復活,是的,布倫南可能是對的。


沃爾特的眼睛並沒有緊閉著。之前它們真的是緊緊閉合著的嗎?


當然。可是現在,沃爾特看起來更像個在裝睡的人,透過眼角窺視著她。


「我可能得和雷夫睡覺,要是布倫南把他帶回來的話。我必須得和布倫南睡。你死了,沃爾特。」埃娜停了一下,「你現在死了,無論如何,我不用再騙你了。」


在薄如空氣的塑料防護膜後,沃爾特無聲地看著她。


「你知道,對不對?」她合上他的眼帘,「再說,我——我們和你們也並非完全不一樣,我們女人。」


她飄浮在黑色的走廊里,回到艦橋上,走廊里本該有回聲的,但此刻卻悄無聲息。不該這麼寂靜的,她想,聲音吸收效果太好了,好得過分。黑色的走廊中彷彿有幽靈在低語,阿拉亞和芭芭拉的幽靈。


還有,沃爾特的幽靈。


屏幕上顯示,布倫南把一根繩子橫系在雷夫腰上,使勁拽著他,想把他拽回飛船上。仙女座β星冉冉升起,輝光輕照,蜿蜒的橘紅色軌跡線盤曲成美輪美奐的環形線與螺旋線,環繞著依舊晦暗的行星。埃娜打開了麥克,「他給你惹麻煩了嗎,布倫南?」


「不算什麼。」


隨著觀察視角的改變,她看見布倫南進入了氣閘室,轉過身,拖曳雷夫進來。沒有反抗,但是……她用注射器抽取了一支鎮靜劑。「雷夫,」她自言自語,「可不是一般的強壯。」還不算上大家都廣為認可的一點,精神病患者一般都會加倍強壯。


進入飛船後,雷夫被摘去了頭盔,表情依然如同走火入魔了一般,他的眼睛凝視著別的什麼地方。他的脖子是最佳注射位置。


雷夫放鬆下來,搖晃著。布倫南說:「這可是個好主意。」


「不會造成傷害。」埃娜解開雷夫的宇航服。


「我身體里全是鳥。」雷夫告訴她。


「知道了。」


「它們在我體內築巢,我提過嗎?」


顯然別無他法,她只得點點頭。


「我們是它們的樹。這就是為什麼整個星球上沒有一棵樹,我們這些當樹的人才剛剛抵達。」雷夫停了一下,「我想坐下來。」


「沒有理由不讓你坐,」布倫南告訴他,「脫掉靴子,我會幫你坐到椅子上。」


一會兒,雷夫不再亂晃了,布倫南將他拉起,脫下的磁力靴子依舊牢牢地粘在地板上。布倫南把雷夫安置在控制台旁他自己的座位上,埃娜為他繫上了安全帶。


第一次躍遷總共行進了一光年的千分之四,為下一次躍遷進行的能量儲備還需要花費三十六小時。


「我們是要回家嗎?」雷夫問,他聽起來十分睏倦,無力去按那將他困於椅子之上的安全帶扣牌。


布倫南答道:「對。」他正在疊雷夫的宇航服。


「你需要在旋轉器上練習步行,」埃娜告訴他,「就像布倫南和我一樣。就像來時旅途中,你自己所做的一樣。你做得到嗎?」


雷夫好像並沒有聽到她說什麼。


「每天兩小時。」布倫南介面道,「要是你不這麼做的話,回到地球後,你的兩條腿都得斷了。」


埃娜忽然靈機一動,「你的四肢,雷夫,你的手臂和你的腿,你知道四肢斷了的時候會發生什麼。」


雷夫凝視著她,「鳥巢會傾倒。」


「對極了!」


「我這就到旋轉器上去,」雷夫打開了扣牌,「三小時,我每天練三小時,我不會忘的。」


雷夫出去後,布倫南呵呵笑了起來,雙手摟住埃娜,親吻著她。兩人分開後,他低聲細語道:「你總是這飛船上最聰明的女人。」


他們正在準備第四次躍遷時,埃娜聽到了第一聲鳥鳴,那是通風管道系統中傳來的清晰的顫鳴。二十分鐘後,她在三號標本儲藏室找到了那隻鳥,它在她那些一絲不苟包好的岩石標本之間築了個巢。


它竟然比烏鴉還大,而且(她心裡堅信),根本不像一隻鳥:頸項彎曲,鑲嵌著鑽石鱗片,大概該是一種蛇吧;身軀頎長,鳥嘴鋒利,齒列密布,如同鋸齒一般。她走近時,這隻鳥忽然伸展開兩翼,揮動著醜陋尖利的爪子,試圖嚇退她。


「我不會傷害你的,」埃娜輕輕地說,「真的,我不會的。你對我們三個來說,真的是非常非常珍貴。你是另一種生命形式,你知道的。」這種情況下,真是很難保持冷靜。


那隻鳥豎起了羽毛——發出以示警告的鳴叫,聲音尖銳而粗野。


她向後退去,踢倒了一包標本,「我去給你找點吃的。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我會多拿來幾樣的。」它能吃下他們食用的食物嗎?


布倫南正在檢查躍遷的各項讀數。「反應堆工作正常,」他告訴她說,「下一次躍遷馬上開始。」


「雷夫的鳥是真的。」她瞟向自己的控制台。


「你開什麼玩笑?」


她點點頭肯定他的疑問,「是真的。你沒有聽到那些雜音嗎?聽,它正通過通風孔傳過來。」


有那麼一會兒,他站了起來,踢開椅子,走到艙尾通風孔旁傾聽著。埃娜自顧自地微笑著。


「大概是軸承出了問題,可能是哪個風扇扇葉壞了,我去看一下。」


當他子彈一般沖向走廊時,她在背後喊道:「祝你好運!」


就在她獨自檢查著反應堆數據時,雷夫無精打采地走了進來,「需要我幫忙嗎?」


「不,還不用。」她微笑著說,「你現在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洗個澡,換上乾淨的制服。你會這樣做的,對吧,就當是為了我?」


雷夫點點頭。


「謝謝你!我太感激你了。把身上的這件衣服放到洗衣房去,我來洗。別忘了把口袋都先掏空了。」


「裡面沒東西。」雷夫似乎在等著她說什麼,「好吧,無論如何,我會掏一下的。」


布倫南回來時,正趕上該躍遷了,「飛船里真的有一隻鳥!」


「沒有鳥糞?」埃娜裝做驚奇的樣子。


他一把抓住一個扶手,猛地停住,喘息不止,「甜心,你真該去看看!它比我還高呢!」


「要是你還想保持我們的關係,」埃娜冷冰冰地說,「最好別叫我甜心。住嘴,馬上住嘴。這是你所能得到的唯一 一次警告。」


「它在H甲板上。走吧,我帶你去看。」


「我們中的一個必須守在艦橋上,既然你已經去察看過了,現在輪到我了。」


「雷夫可以待在這兒。」


「雷夫現在不在附近,而且,只有上帝才知道,如果他自己待在這兒的話,會幹出什麼來。」


「它真的是鳥!難道還需要我拍張照片來證明嗎?」


埃娜幾乎要對布倫南感到歉疚了,她搖搖頭,「不,不,當然不需要了,布倫南。抓住它,把它扔到飛船外去吧。它會出現在外太空中的某個角落,我可以通過檢測器看見它。」


「你難道沒有意識到,它意味著什麼嗎?」


「當然,這隻鳥意味著雷夫的幻覺終於傳染給了咱們倆!或者,是你一直在不停地取笑欺騙我!當然,我更傾向於後者。」


「我會抓住它的,」布倫南告訴她,「抓住它,確認它。然後我會把它拿給你看!別在我不在的時候躍遷,你還沒有資格。」


「你是說我沒有拿到那一紙文憑?到現在為止,我清清楚楚地知道該怎麼躍遷,就像你知道的一樣。」


「別躍遷!」


之後,他離開了。埃娜一面微笑著,一面用監視攝像機追蹤著他的足跡。當「能量儲備完畢」的字樣出現在她左上方的屏幕上時,她躍遷了。


一天多的時間過去了,布倫南才回來。埃娜睡在艦橋上,活動範圍不超過主控制杠和五百五十二個懸掛式無重量控制元件之間。雷夫晃蕩進來,自告奮勇給她拿來了食物和水。當布倫南把手搭到她的肩膀上時,她正在用監視攝像機搜尋他的身影。


「你躍遷了——我能感覺到。」他盡自己的最大努力表現得嚴肅沉重,卻掩飾不住憔悴與凱旋的喜悅。


「當然,」埃娜說,「我知道你感覺得到。我躍遷了,這就是為什麼現在反應堆熊熊燃燒著,能量的火苗閃動著。我不知道這顫動是從何而來,但該死的是——」


「很有趣。」布倫南舒舒服服地坐在控制台前他自己的椅子上,研究著屏幕,雙擊兩下,再次認真琢磨著什麼。


「你抓住鳥了嗎?」


「抓住了。」布倫南點點頭,「我啟用了三號獵物陷阱,準備好在那隻鳥飛進時收緊網兜。我是用一支焊接手電筒把這隻鳥驅趕過去的。」


「它現在在哪兒?」


他嘆了口氣,「一個空的防輻射間里,至少我希望它在那兒。也許它還在網中掙扎,我不確定。」


「我們肯定不能把它在那兒關上十五年。」


「對。我們得放它出來,切個V形切口,殺死它,再切開一些,剝出骨頭,收藏起來。」他喘息著又加了一句,「如果它有骨頭的話。」


埃娜說:「還有,組織標本。也許我們該把它的頭凍起來。」


「好極了。」


「還有些事,你肯定沒告訴我。」


「那簡直像……巫術。你不會相信我的。」


「當我告訴你雷夫的鳥是真的時,你也並不相信我。」


布倫南伸個懶腰,站了起來,「我依舊不能確定你是對的。我可能產生幻覺了。你想要去看看嗎?」


「必須有人留在艦橋上。」


「雷夫。我會把他叫來的。」


這次她不再反對。


有機綠色食品儲藏室位於C甲板上。布倫南握住10號通道中一扇門的把手,說道:「就是這兒。我對你可是以誠相待,甜心。我並不認為它還會待在這兒,儘管我確實把它關了進去。我把它扔進去,鎖了門。」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鑰匙,這把鑰匙不過是一塊小小的條形塑料,不比一枚回形針大。


埃娜嘆了一口氣,「沃爾特本該掌管這些鑰匙的。為避免大家吃得太多。」


「沃爾特已經死了。」


她點點頭,「所以我可以盡情地吃喝了。」


「既然已經有三個人去世了,食物儲備是不會有問題的。不必為此擔心。」


「所以,我理所當然可以吃得特別多。無聊的人經常會吃得特別多。」


布倫南注視著她,點點頭,「這就是為什麼沃爾特要保管這些鑰匙。」


「但我不是這樣的。我吃得不多。我一直盡量逼迫自己去吃東西。或者,最起碼,試著去吃東西。我所有的制服都變得寬鬆了。」她頓了一下,「你到底開不開門?」


「馬上就開。無聊導致人們暴食——你的看法是對的。沮喪會使人沒有胃口。把一個人折磨得沮喪到極點,她會慢慢地把自己餓死。你試圖通過性來收買雷夫,我聽到了。」


埃娜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並不是說,我對性沒興趣。那是謊言,你心裡也知道,那是徹頭徹尾的謊言。每個男人都需要性,但這絕對不是我所想要的唯一的東西。我想要你愛我。我想要你像愛沃爾特那樣愛我。好吧,這樣的願望,僅僅是出於我自己卑鄙自私的想法。見鬼,是啊,我確實想要。但我也想要你能接受我。」


布倫南頓了頓,「剛才有那麼一秒鐘,你在試著露出微笑。我多希望你真的笑了。」


她只是說:「我也希望是這樣。」


「就在艦橋上,我吻你的時候,你回吻了。」


她點點頭。


「所以我們還有希望。」


「希望是一種擁有羽毛的東西,」埃娜等布倫南接著說,見他一聲不吭,只好繼續說道,「埃米莉·狄更斯的詩。」


「是,我知道。」布倫南斜靠在食品儲藏室門上,「你想要我展示那隻鳥給你看,好不用再討論這件事,因為這件事讓你心煩意亂。我明白。但或許,也只有這樣才能幫你擺脫心魔,所以我才一直這麼堅持。你以為我不想念芭芭拉嗎?你以為我不會在夜裡醒來,發現船艙里一片漆黑時,想著她會不會此刻也醒著?我需要你,就像你也需要我一樣。但我不強求你相信。」


「我相信不相信並不重要。」


「鬼才信呢!我需要你,這就是為什麼我一直沒有放棄。你會懂的,而且,埃娜……」


「怎麼?」


「我們會活著回到家裡。我們兩個。」


她吻了他,這個吻有點像 ——雖然並非一模一樣——像艦橋上的那個吻。


「我不覺得那隻鳥還會在這裡,」過了一會兒,布倫南說,「我不太確定。那隻鳥太狡猾了。」


「我們也都不敢相信它們能在雷夫體內築巢。」


「對。它們到底是什麼見鬼玩意兒?魔鬼?反正它們不是天使。」


埃娜回答說:「我覺得咱們沒有抓住重點,或者說,我們還沒弄明白概念。我們得先弄清概念。」


「也對,如果咱們可以的話。」


布倫南打開了儲藏室的門,一個小得像蜜蜂似的生物驀地飛出。


「它出來了,」他說,「不管怎麼樣,它飛出來了。見鬼呀,它到底能到哪兒去呢?」


「飛到眼前卻變得小巧,越來越小。」


「你說什麼呢?」


「就是這話。就是這樣,你把雷夫拽回來之前,他就是這麼說的。」


布倫南揉了揉臉。令埃娜感到驚奇的是,她發現自己竟然很喜歡看他這樣揉臉。


「逮那隻鳥時,我可沒發現它越來越小。」


埃娜點點頭,「它並沒有離你越來越近。只是你在離它越來越近,不如說,是你希望能離它越來越近。」


他們躍遷了。


「該死!你感覺到了嗎?」


「嗯。」她發現自己此刻正緊緊抓著他的胳膊,隨即鬆開了,「嗯,我感覺到了。是雷夫,我們得趕緊回到艦橋上去。」


「對,我們得過去。」布倫南瞥了瞥手錶,「能量儲備剛完成,他就躍遷了。」


她點點頭,「我們得去看看是朝什麼方向躍遷的。」


第二天,他們召開了一次庭審,是一次針對被綁在椅子上的雷夫的非正式審訊。「我是公訴人,」布倫南解釋說,他從不會聽起來或者看起來十分生氣,但他的聲音極其嚴肅,「你是被告,同時也負責為自己辯護。埃娜是法官。她和我都認為這種方式會比較公平。無論你是怎麼想的都不會影響我們做出這個決定了。我應該當著你的面陳述事實,你有機會予以反駁。埃娜則會決定對你的懲處。」


「如果需要的話。」埃娜說。


「她會決定對你的懲處,如果你的罪行被證實的話。懂嗎?」


「我不想傷害你們中的任何一個,」雷夫說,更像是在自言自語,「我只想回去。燃料有百分之四十七的剩餘,食物……」


布倫南揮起了拳頭,眼睛向埃娜望去。


她搖搖頭,「我們曾經是朋友,雷夫。我希望我們還是朋友。就像我們現在一樣,是朋友。」


「好極了。」


「好。現在我們在庭審,我是你的法官,你明白嗎?」


「我又不傻。我只是想回去。」


「我知道。布倫南?」


「他破壞了我們的任務。不是什麼意外,甚至都不是怠工瀆職。他故意的。他把他該死的鳥帶上飛船來,我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但肯定少不了。你和我將不得不一刻不停地追趕著它們跑來跑去,直到把它們都殺光為止,這可能得花費很多年才行,我們也有可能永遠都抓不完它們。」


雷夫想要說話,但是布倫南制止了他,「他取消了我們的上一次躍遷,在之後的十五年里,他可能對我們、對任務都造成威脅。這麼說吧,我們可以讓他活著,但我們得把他鎖起來,定期給他送食物。只有你我可以承擔起所有的責任。我們必須保證他一直被鎖起來,因為我們一刻也不能信任他。我們中的一個應該陪他到旋轉器上練習行走,人選只能是我了,因為他可能會打倒你。如果……」


「我也能打倒你。」雷夫說。


「好啊,」布倫南咧嘴一笑,「要試試?」


「他會試的,」埃娜深思熟慮地說,「如果看守時你讓他抓住機會的話,他甚至能贏了你。現在,別再跟他爭論了。」


她轉向雷夫,「你應當保持安靜,直到允許你發言。如果迫不得已的話,我們會拿膠布封住你的嘴。」


布倫南清了清嗓子,「你說得對。我並不認為他能贏,但他肯定會不斷嘗試的。或早或晚,他總會企圖打倒我。萬一他成功了的話,任務就註定失敗了。結束了。毀了。六條生命和數以億計的美元,都將不復存在了。」


埃娜點點頭。


「這並不是唯一的危險。這艘飛船並沒有被設計成一座監獄。不管我們把他鎖在哪裡,只消幾年,他就能找到方法溜出來。我從來都反對殺人,上帝知道我是多麼不想殺害雷夫。但我們不得不這麼做。難道我們能把他麻醉十五年?你有足夠的鎮靜劑嗎?」


埃娜搖搖頭。


「一年量?」


「我們可以讓他在一年多的時間裡保持輕度麻醉狀態。但兩年肯定不夠。」


「你怎麼知道僅僅輕度麻醉就夠了呢?」


「我不知道。」埃娜說。


布倫南嘆了口氣,「好吧,你明白我的意思了。我們能合法地殺死他嗎?我不知道,你同樣也不知道,我們都不能確定。所以,我並不要求你去殺了他,甚至都不要求你幫我一起殺了他。我自己干。我會把他關在氣閘室里,不給他穿宇航服,然後我們可以把這件事寫在航行日誌里。等我們回到家時,也許他們會考慮給我定個蓄意謀殺罪。也許他們不會。我來碰碰運氣吧。現在,讓我們聽聽雷夫會說些什麼吧。」


「我沒有對任務造成威脅,」雷夫開始了駁斥,「我早就解釋過了。飛船上有足夠的燃料與食物。空氣設備運轉良好。我所試著做的,無非僅僅會延遲幾天飛船的歸程。不會有更大的影響了。你們兩個有足夠的能力駕駛飛船返回。咱們六個人一起登上飛船,負責處理各種緊急情況,在前往仙女座β星的旅途中,我們都缺一不可。我們完成了該做的,至少我們做出了三個人能做到的最好結果,拍攝照片,測量磁力範圍,繪製地圖,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事情,我們都做成了。」


「看看你究竟做了什麼?」布倫南問道。


「不,你責怪我是因為我把那些鳥帶到飛船上來了。如果你說的是對的——儘管你說得不對,但不能完全排除這樣的可能——我應該獲得一枚獎章。你們倆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沒有發現外星生命,連一粒粉塵、一行腳印都沒有發現。我卻發現了它,並且往飛船上帶回了樣本。你是不會願意承認這件事的,我知道。但是,如果你的指責是真的的話,這就完全是事實了,我也肯定是個英雄了。」


埃娜說:「你是說事實不是這樣的?」


「千真萬確。當我在外太空,牢牢地穿著宇航服時,這些鳥兒就飛入了我的體內,那時候我就告訴過你了。」


埃娜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因為我已經感染了,所以我根本不想再回到飛船上了。是布倫南強迫我的。要是把鳥帶到飛船上是犯罪的話,那犯罪的人也是布倫南,而不是我。」


「你才是那個蓄意破壞我們任務的人!」


埃娜舉起了一隻手,「我們已經聽取了訴訟和雷夫的辯護。我不想再重來一遍。」


雷夫說道:「你答應給我一個為自己辯護的機會的。我還有話要說。用不了一分鐘的。我可以講嗎?」


她點點頭,「講吧。」


「布倫南威脅要殺死我。我確信你已經了解到了,我非常希望能返回仙女座β星,這樣我就可以死在那兒了。我會穿上宇航服,再次進入外太空。你們所需要做的,只是放我出去而已。寫航行日誌時,只需要在我的名字旁邊寫個字母『K』,註明我選擇自殺就行了。這也是真的,如果之後有人懷疑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人謀殺了我的話,利用高效能模擬器讀取一下航行日誌便能證實你們的清白。」


埃娜笑了,「布倫南?」


「如果你同意的話,我也同意。」


「我不同意。沒這麼簡單,雷夫,你必須先為我們付出勞動:搜遍整個飛船,抓住那些鳥兒。所有鳥兒。讓它們回到你的體內去。既然它們曾經待在你體內,要是你接近它們的方法正確的話,我認為,它們自然也可以再回去。馬上這樣去做,我們就會按你的要求返回,並放你出去的。」


他像一隻海星一樣,伸展著自己的四肢,鳥兒們四散飛去,所有鳥兒——或者,幾乎所有鳥兒。現在,他如同一片乾枯的葉子,飄浮在太陽風中,如車輪般靜靜旋轉。


體內的空氣漸漸流出,他的身體將要死去;但那沒有死去的部分將會獲得最後的自由,那蹁躚流浪於宇宙及宇宙之外的自由。


死神守候一旁,溫暖、黝黑、友善,雷夫幾乎不願意再等待一分一秒。


在埃娜的私人船艙里,她晃動著一個小小的棕色瓶子,自顧自微笑著。當布倫南在艦橋上討她歡心的時候,她聞到了他剃鬚後淡淡的香水味。旅途漫漫,按道理,他所攜帶的香水大抵都不夠一半航程所用的,因此他一定一直囤積了不少,直到現在才能有可用的。


香氣縈繞著她,令人愉悅,又難以言喻。沃爾特剃鬚後會用什麼味道的香水呢,他會用什麼樣的古龍水呢?以前,她是知道這樣的事情的,但它們都慢慢淡去了,唯有對布倫南香水味的記憶一直揮之不去。俄羅斯皮革?香料?似乎都不是。


翻來覆去地把玩手中的瓶子,她又讀了一遍上面的標籤,自從在食品儲藏室里發現了這瓶香水後,她一直反覆讀著上面的標籤:香草精華。


她願意聞起來像一塊曲奇。


打開瓶子,她把其中那稀薄的棕色液體滴在身上五個「戰略要地」。


布倫南會喜歡她的回心轉意的。他們將會親吻,她則會解開他襯衫的紐扣,之後——


她停止了白日夢,側耳傾聽。一聲鳥鳴自她的右腕中傳出。


【責任編輯:明先林】


刊登於《科幻世界》2012年4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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