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高筒馬靴的姑娘
圖片來源網路
01
遇見那個姑娘，是在昆明去往大理的夜班火車上。
不是旅遊旺季，火車站的人不多，多數都是操著雲南方言的本土人。
我扛著自己的背包，包里不大，放了幾件衣服、一些零食。除此，還有一瓶阿瑪尼的男士香水，朋友送的。我不常用，最多會在衣服的領口噴一些。總覺得男人吧，講究講究還是要的，但是意思到了就行，畢竟乾淨清爽最重要。
天知道，距離我從濟南「逃」出來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整整50個小時，而這50個小時里我絲毫沒有合過眼。深一腳淺一腳，像是踩在鉛球場地上，簡直分分鐘要飄飄忽羽化登仙的節奏。
「我必須要睡覺！」，這是我唯一的念頭，就算給我一打美女也沒用！
萬里長征已經完成一大半，美好生活近在咫尺，想想我那些在大理夜夜笙歌的兄弟們，他們沒有我會是多麼的孤單啊，所以我必須得回去。
正是如此這般的信仰支撐著我，無論如何也要從母親的「魔爪」下逃出來，無論如何都要回大理。
02
不是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么？
有酒有肉有朋友，有詩有夢有民謠。
酒有了；肉不缺；朋友們都在大理；詩和夢一直在；歌兒從未停止吟唱。
曾和那幫狐朋狗友們在大理擺地攤，親身經歷過一個至今想起來依舊印象最深的場景：隨著夜幕的降臨，傍晚的人民路上，人漸漸多了起來。雲朵沾了夕陽，化身天邊的調色板，蒼山也越來越遠。小酒吧一個個晃著曖昧的情調慢慢地發酵，整條街已經做好了準備，喧囂著等待一個爆點。
而那次的爆點，有幸是我們點燃的。
哥幾個的攤太小，捎帶賣些民族風的手工藝品。本就是出來走江湖的人，有口吃的有地兒住著就行，感受生活熱愛生活才是人生大事。所以我們是街頭彈唱、交友侃天為主，擺攤兒為輔。不過想來，在大理生存的人，又有幾個真的是為了生存而生存？
所以，當我們在街頭彈唱起動力火車的《無情的情書》的時候，人群很快就聚集了過來，氣氛愈來愈濃，到歌的高潮部分，整條街上的人都跟著唱了起來。一曲罷，又一曲，我去過太多地方，從來沒有一個城市像那天晚上的大理。有人哭泣，有人擁抱，有人在大聲的喊我愛你，也有人黯然離去……
那裡活著的人們，鮮活而生動。
03
抱著這份說不清道不明、不被世俗者和普眾所齒的情懷，才有了那天夜班火車上的我。
一個渴望自由的叛逆青年，踩著飄忽的步子，一路踏進了車廂，倒數第二個車廂。因為沒買到卧鋪，所以一上車，我就火速扔下背包，在夾縫般的過道里一路兒小跑著，去填硬座調換卧鋪的申請單。
隨著旅客陸陸續續地上車，火車裡的人也多了起來。當我填完申請單折回座位的時候，自然被堵在了過道里。這一堵倒不要緊，只是我隱約感覺到有一束目光，遂低頭，不料撞上了一雙猶如靈鹿般水汪汪的大眼睛。
也就是一瞬間，我清楚地意識到我完了蛋。
姑娘用目光示意我是不是里座的，需不需要她讓給我進去？我趕緊搖了搖頭，可目光怎麼也沒辦法從她身上移開。
我仔細的打量著姑娘，板帽、及腰直發、高筒馬靴、朋克風的著裝……當然最吸引我的，還是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
意識到自己完了蛋的下一秒，我扭頭就往回跑。「沒關係，我是超人，我不需要睡覺」，心裡這邊尚念叨著這句話，那邊兒手下也沒閑著。申請單是找著了，可筆找不著了。情急之下，我愣是用指甲把之前填的信息給扣下來了。
搞定！
事實證明「我不需要睡覺」這句話是個屁，根本不需要一打美女，一個就足夠了。伴隨著啪啪啪的打臉聲，我回到了座位上，然後開始思考接下來最重要的問題：如何進一步搭訕？
04
看見漂亮女生什麼都能拋到腦後，這大概是男人的天性。
有酒有肉，有詩和民謠，沒有姑娘，算得了什麼生活？
發車後，我發現我們所處的倒數第二節車廂並沒有坐滿。這也就意味著最後一節車廂是空的。而姑娘的座位是在我斜後方，旁邊都是中年大叔。所以，我猜測，她肯定不會喜歡那個座位。
Get到這點的我，迅速從背包里拿出一罐牛奶，鼓起勇氣，佯作隨性的遞給姑娘，並向她提議，不如去最後車廂坐著吧，那邊不擠，敞塊。
姑娘先是迷茫地看著我，隨即又笑了笑，接過牛奶，欣快的應了我。
天吶，這笑容撩的我胸口小鹿亂蹦躂。行走江湖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我看著姑娘高挑的個頭，凹凸有致的身材，琢磨著，多數情況下，一個人去大理，該是有心事的吧。
不如借這個話題聊聊天好了，也好打破尷尬。
要不怎麼說那天我遇見她用光了我所有的智商呢。
我話音剛落，而上一秒還喜笑顏開的姑娘，下一秒，眼裡就含了淚。並且我看得出來，她在極力地忍著。
一時間我有些無措，因為向來不太擅長安慰人。我趕緊從包里翻出紙巾來遞給她，然後想著要不然就轉移話題吧。
「你去過西藏么？我給你講以前我從大理徒步去拉薩的故事，好不好？」我試探性的問姑娘。
「嗯？」姑娘抬眼看著我，倒是有幾分饒有興趣的樣子。
「我給你看照片，這是米拉山口，海拔5013米呢。」我翻開手機相冊，遞給她。照片上的我穿著橘色的衝鋒衣，包裹得像顆粽子，傻傻的比著一個V的手勢。
「西藏好么？」姑娘輕聲問我。
「好啊，怎能不好呢？那裡簡直美炸了，有很多壯觀的景色。而且一路上會遇到形形色色的人。聊得來的，大家也會同行一段路程……」
「哦，我愛的人，就是個藏族人。」姑娘沒等我說完，就接了一句。
「所以……？」
「我失戀了，一個人出來走走。」姑娘輕描淡寫的應著。
05
「他扎著一頭藏辮，心地特別善良。我跟你講哦，藏族人真的很帥的。他會跳藏舞、彝族舞、佤族舞……」
「他跳起舞來特別深情，每一個肢體動作都含著情，我在台下看他跳舞，常常會哭到不能自已……」
「他雖然長得很兇，但是特別像個小孩子。他漢話不好，常常會聽不太懂我們漢人說話。好多時候，跟他有誤會吵架，總是被他逗笑……」
「我還記得有一天晚上，我們在星空下放風箏。那天他剛比賽完，銀色的髮蠟也還沒來得及洗去。那天在月光下，我覺得他比星星還要耀眼……」
「…………」
「你知道么？你講他的時候眼睛會發光。」明明才認識姑娘，可是聽她講自己的心上人的時候，我竟然有些酸酸的感覺。
讓我著迷的那雙眼睛，原來只為另一個人而閃閃發亮。
「既然這般愛著，又是為何分手的呢？」我問姑娘。
這次姑娘沒有再滔滔不絕。
「大理應該好玩的吧？」姑娘說道，眼裡亮閃閃的東西也跟著消失了。
「恩呢。還有一段時間，你要不要趴桌子上睡會？」我從包里拿了件衣服遞給她，空調打的太低，我怕她著涼。
「你的襯衫有股淡淡的香味，真好聞。」她接過衣服，披在肩上。
趁著她睡著的空當，我輕攬了她的肩，然後偷偷拍了一張合影。
06
到了大理是凌晨的四點鐘，天色正黑。
「你要跟我同行么？」
看見姑娘點了點頭，我便攔了一張的士。「當真不怕我是壞人？」
她歪過頭看著我笑了笑，也不說話。
從下關一路到了古城。尚有朦朧夜色，遠處的蒼山像是黑色的屏風，人民路上只有我們的影子。寂靜的古城，城中水流過，清脆悅耳。
我帶她走到五華樓的時候，她突然問我：「我們可不可以去看日出？」
我作難的撓了撓頭，倒不是不願意，只是古城裡看不到，而去蒼山看的話又來不及，此時的天空已經蒙蒙亮。並且，我真的困到炸了。
她噘了噘小嘴，不甘心地點了點頭。
古城漸漸蘇醒起來，陸陸續續有白族阿媽，頭頂著竹筐，從街上走過。
姑娘在一間酒吧門前，就著台階，席地坐了下來。應是昨夜裡才喧囂過，清晨的酒吧門前，才顯得格外落寞。
姑娘蜷縮著身體，將自己的臉埋進腿里。瘦弱的身影微微發顫。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打在她的背上，地面上印著姑娘的影子。影子好小，滿滿載著故事。
「你累了么？不如跟我回朋友的客棧那邊，我幫你留房間。」荷爾蒙的勁頭一過，我便一點兒也撐不住了，可是，又不放心她一個人。
對天發誓，我真的沒有別的想法。
姑娘搖了搖頭，在我的再三叮囑下，留了我的電話，然後對我揮揮手，道了別。
雖然總覺得她不會打給我，我卻仍然抱著這份期望。
07
這一覺可真長，再醒來已經到了晚上。
我拿起手機，意料之中，並沒有電話和訊息。
客棧老闆因為出遠門遊玩，所以將客棧交給了我的那群朋友們。看我睡醒了，他們吆喝著一起出去吃飯。
可我總覺得這一覺像是睡丟了什麼，心裡空落落的。絲毫沒了心情。
感覺這次的「逃亡」之路好漫長，好累。
以前徒步拉薩的時候，沒有盡頭的國道318，筆直地伸向遠方，好似連著天。儘管如此，我也從沒覺得過路長。
偏偏這次。
後來的一段時間裡，我在大理不平不淡的生活著。母親得知我又回了大理，也放棄了堅持，妥協任由我在外漂著了。
而那個姑娘也像從沒出現過一樣。
那個，穿高筒馬靴的姑娘。
只是時過境遷，有一次和朋友約著去爬蒼山。到了山頂，太陽從地平線上緩緩探出頭的那一刻，我突然就好想哭。
那個姑娘坐在酒吧門口落寞的身影毫無徵兆的出現在我的腦海里。
很多時候我依然會想：如果那天我不困該多好，我一定不會輕易丟下她走。
08
人一年比一年長，長的除了皺紋，更多的是心態。
心跟著蒼老起來，是我無論如何也始料未及的。
一直以為我就可以這樣活著，直到那群朋友們一個個離開了大理，回了家鄉，開始疲於生計、娶妻生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時候。
直到我再也沒有遇見過心動的女孩的時候。
我不得不承認，一見鍾情這種東西，它是真真切切強烈地存在過。
可是如果我跟你講我的愛情曾敗給了『困」，你會相信么？你難道不是會笑我，活該注孤生。
當然，我並沒有注孤生，也沒有留在大理。
後來的後來，我還是回了濟南。回了母親大人的「魔爪」下。覓得了一個良人。
只是我再沒唱過歌，而良人的眼睛也不會閃閃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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