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羅庚生命最後的演講 | 光影·知識分子
?華羅庚（1910年11月12日－1985年6月12日）在東京大學演講，這也是他生前最後一張照片，13分鐘後他心臟病發倒在講台上，經5小時左右搶救後，於當晚10時9分確認離世。
編者按： 「光影·知識分子」是《知識分子》推出的全新欄目，旨在用影像真實地反映科學在發展過程中的大小事件、人像或風物。我們將精心選取照片，反映人群中的這些英雄，在拓展人類認知的蠻荒邊界的艱難旅途中，或平淡或傳神的瞬間，智慧之光閃耀，或許不經意間，會帶給你心靈的一顫。 第一期講述了袁隆平出生證上小腳丫的故事，這期則是人生的另一端，華羅庚生命最後的演講。
撰文 | 鄧志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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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羅庚是我國著名數學家，他常說「最大希望就是工作到生命的最後一刻」，1975年他因推廣優選法、統籌法積勞成疾，第一次患心肌梗塞，病情穩定後又要繼續「到處跑、搞統籌優選」，妻子吳筱元擔心他身體不讓走，兩人吵得很厲害，據長子華俊東在央視紀錄片《華羅庚》中回憶，父親當時說：「我不希望死在家裡的病床上，要死在工作崗位上」。
?華羅庚、吳筱元夫婦
二子華陵記得，1985年這次父親心臟病發，被派去哈爾濱搶救華羅庚的301醫院心臟病專家黃宛說了三條，其中一條是：搶救過來的話，最多還能活十年。這句醫生的預言，不幸在1985年成為現實——1985年6月12日，在日本東京大學《數學的理論、應用與普及》學術演講中，華羅庚留下了生前最後一張照片（見文首題圖），就此離世。
其實，早在1982年，日本亞洲文化交流協會就曾邀請華羅庚訪問，只是當時未能成行。時隔3年再次受邀，雖然剛出院，但是華羅庚希望了解日本把數學方法和定量分析方法用在經濟管理和經濟決策的經驗，以促進我國應用數學和經濟的快速發展，於是決定帶隊前往。
1985年6月3日下午2時30分，華羅庚坐上去往東京的飛機，陳德泉、計雷等幾位他數學方面的助手，及其學醫的長媳柯小英作為保健醫生隨行——由於華羅庚已患過兩次心肌梗塞（1975年第一次，1982年第二次），且「腿部手術也已超過了保險期20年」，身體狀況並不樂觀。計雷在《追憶華羅庚老師》中追述：
「按醫生的說法，華老即使住在醫院，如果舊病複發，搶救成功的機會也不會超過1%，在此情況下，華老的夫人就非常反對華老出行。然而華老是個非常執著甚至倔強的人，他（時任政協副主席）給中央打報告，表示希望前去。在此情況下，華老的學醫的兒媳被安排隨隊同行。」
6月12日當天，是由日本數學會安排在東京大學的一個45分鐘的演講。在這之前幾天的行程中，華羅庚就開始思考演講的內容。曾任華羅庚兼職秘書的黃景均（第八、九、十屆全國政協委員，曾任民盟中央宣傳部部長，在1974年至1985年協助華羅庚工作）《數學大師的最後征程——紀念華羅庚先生逝世三十周年》一文中的相關記錄如下：
「6月8日是周末，日方特別安排華老一行到箱根去休息。箱根是日本著名的風景區，他們住在景色如畫的小涌園。此時，華老卻沉浸在思索向日本數學界講演的內容之中。從踏入數學園地近60年的生涯中，他在國內外的講壇上作過數不清的講演，而每一次講演他總是全神貫注、全力以赴，加上左腿的殘疾，演講完畢總是汗水淋漓，精疲力竭。如今，箱根的美景和名勝對他已無吸引力，他正在全力準備他的演講內容。
6月9日回到東京，住新大谷飯店。10日華老動手寫講演提綱。因為手顫，只寫了個草稿，請助手謄寫清楚。
6月11日，華老多次翻閱助手為他謄寫的提綱，翻閱日本學士院院士名單，準備給每一位院士送一本他的科普著作選集，他不停地工作、說話、思考，興奮得難以入睡，晚上服了3片安眠藥，直到凌晨2時才合上了眼。」
?華羅庚親手繪製的提綱（部分），這是華羅庚生前最後一份手稿
演講內容概述了他自1950年以來在數學理論研究、普及方面所做的工作，與他之前在國外的報告非常不同。曾多次做保健醫生隨行的長媳柯小英，在紀錄片《數學人生》中展示這份最後的手稿原稿時說：「那次報告很奇怪，他就等於把自己回國解放以後的工作總結，你知道嗎？很奇怪，他原來在別的國家他不是這樣的。」
6月12日下午，在日本數學會會長小松彥三郎（H. Komatsu）致歡迎辭後，華羅庚在掌聲中走上講台，於4點12分開始演講。先是用中文講，再由會場配備的日文翻譯譯成日語。由於專業術語翻譯比較困難，效果不是很理想；華羅庚為了更好地表述所講內容，在徵求現場聽眾意見後，改用英文直接演講。之後的演講行雲流水、效果更好，但也意味著華羅庚無法利用原有的翻譯間隙時間稍做休息了。
演講過程中，「聽眾反應熱烈」，講到興奮之處的華羅庚或許有點熱， 「西裝也脫了」，「領帶也解開了」，「拿著拐棍當教鞭，激情澎湃」。5點時，華羅庚看了一下表，原定的45分鐘演講時間已經到了，他主動向會議主席和聽眾說：「演講規定的時間已過，我還可以延長几分鐘嗎？」主席點頭同意，聽眾熱烈鼓掌，於是，這次演講一直持續了65分鐘。
由於擔心他的身體，現場還提供了輪椅，不過華羅庚全程站著完成了演講，5點15分，他說了最後一句「謝謝大家」宣告結束後才坐下。日本日中文化交流協會理事、數學家白鳥富美子（F. Shiratori） 女士捧著一束鮮花走向講台要獻給他時，他突然從椅子上滑下來，「歪倒在講台之上，眼鏡被揚起的右手打落在地」，雙眼緊閉、失去知覺，「面色由於缺氧而呈現紫色」。「隨行醫生立即趕上前去，用手按住他的脈搏，發現脈搏已無起伏，心臟停止跳動，此時是東京時間下午5時16分。」
經過人工呼吸、心臟按摩搶救，華羅庚曾有一點呼吸，儀器上也一度有了脈搏跳動的波形圖，隨後被送去東京大學附屬醫院繼續搶救。然而，約5小時的搶救最終還是沒能挽回華羅庚的生命，醫院於當晚10時9分宣布了他離世的消息。
6月14日，華羅庚的遺體在東京的町屋火葬場火化。
6月15日，長子華俊東將父親的骨灰帶回北京。
6月21日上午，北京八寶山革命公墓禮堂舉行了骨灰安放儀式。
2006年11月12日，華羅庚、吳筱元夫婦的骨灰遷回江蘇故鄉金壇，安放於新落成的華羅庚紀念館。只是，並未像其1980年遺囑中提出的那樣「撒在家鄉金壇縣的洮湖中」。
水聲陣陣，願洮湖伴「華」安眠。
查閱資料過程中，頗感華羅庚先生時不我待、爭分奪秒的緊迫感，特附先生1984年、74歲時所寫《述懷》一詩：
《述懷》
即使能活一百年，
36524日而已。
而今已過四分之三，
怎能胡亂輕拋，
何況還有
老病無能為計。
若細算，有效工作日，
在2000天以內矣。
搬弄是非者是催命鬼，
談空話者非真知己，
少說閑話，
少生閑氣，
爭地位，患得失，
更無道理。
學術權威似浮雲，
百萬富翁若敝屣，
為人民服務，
鞠躬盡瘁而已。
參考文獻：
王元，《華羅庚》，1994.12
黃景均，《數學大師的最後征程——紀念華羅庚先生逝世三十周年》，人民政協報，2015.7.16
馮澤君，《名人沉浮錄》台灣商務出版社，2004.7.1
李學數，《對華羅庚先生的懷念》，1985.10.3
李學數，《華羅庚對我的影響》，1985.10.3
計雷，《追憶華羅庚老師》
央視，《華羅庚》，探索·發現，2011.9
山東衛視，《華羅庚——<數學人生>》，數風流人物
新華日報，動態江蘇，http://xhrb.jschina.com.cn/mp1/html/2006-11/13/content_4878799.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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