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晚,一切都會沉入大海
Sarah Pinsker 在《阿西莫夫科幻雜誌》上發表的「Our Lady of the Open Road」,於2016年摘得星雲獎的最佳短中篇桂冠。這一榮譽讓這名出色的女性作家再次成為英文科幻界關注的焦點。
Sarah 的作品筆觸細膩,層次豐富。另一身份是獨立音樂人的她,小說里經常有這些元素——可怖的末日世界,受傷而勇敢的女性,以及無處不在的美妙音樂。不要以為那就是Mad Max 新作那樣的熱血故事,這段旋律保證你從未聽過。
中國行期間,未來事務管理局與Sarah Pinsker 成了跨越時間與語言的好朋友。在此,《不存在日報》榮幸地為各位讀者奉上Sarah 一篇傑作——「Sooner or Later, Everything Falls into the Sea」 的中譯版本。未來水世界,無數作家無數電影都描繪過。看著海平面漸漸上升,每個人都有自己截然不同的選擇。游向未知的陸地,還是滯留在紙醉金迷的毀滅之舟?今天,讓我們看看Sarah Pinsker 的選擇。
Sooner or Later, Everything Falls into the Sea
早晚,一切都會沉入大海
Sarah Pinsker | 著
余有群、吳霜 | 譯
高小山 | 校
漲潮時分,那個搖滾明星被衝到了岸邊。當天早些時候,貝伊看見有什麼東西飄蕩在遠處的水面上。可能是划艇的殘骸,或者什麼其他的好東西。等到潮水退去,她檢查了退潮留下的水坑和自己設的陷阱,然後向著海里的殘骸經常擱淺的那個水灣走去。
只要貝伊一直等下去,一切東西都會被衝上岸來:不只玻璃和塑料,還有私教、賭桌莊家、娛樂總監和舞蹈老師。但這還是第一次遇到她認識的人。如果有人被衝上岸來,她可不希望是黛布,所以她總是先看一下那些人的臉,以防萬一。
搖滾明星給自己搞了一條帶發動機的救生船,但汽油用完了。當然相比那些只有救生衣的所謂「救生船」,這艘的狀態好多了。被衝上岸的人,常常衣衫襤褸,缺胳膊少腿,有時連腦袋都沒了,只剩下被鯊魚啃食得參差不齊的身體。
「這是個什麼人?」如果黛布也在,她肯定會這麼問。她永遠不去關注身體的細節——舞者的腿,還是廚師布滿疤痕的手和胳膊,都認不出來。
「什麼人都不是。」如果是一具破爛屍體,貝伊會一邊把它放在雪橇上,一邊說。
搖滾明星的四肢都在。從散落在她四周的包裝紙和瓶子看,她肯定一直呆在船里,還找到了儲藏的淡水和營養棒。她的身體腹部腫脹,嘴唇乾裂。貝伊以此推斷,她多半斷糧了一兩天,可能還試著喝了些海水。她黝黑的皮膚被日光晒傷了。但還活著。
黛布不在,不然就又會問相同的問題了。如果她問的話,貝伊就會給她看那個女明星左手手指和右手拇指的老繭。
「你怎麼知道,她是從船上掉下來的?」黛布會這麼問。她一直懷疑那些船的存在,不相信這麼多人都打包離家,放棄了自己的生活。這些漂上岸的屍體,是貝伊唯一能給出的證據。
歌聲背後的真實故事
嘉比·羅賓斯:一名女拾荒者把我從海里拽出來,擠走我肺里的海水,給我做人工呼吸。他們在船上放的那些老電影里,這種事可能很浪漫,但事實並非如此。我嘔吐得一塌糊塗,唯一能做的只是勉強翻個身吐在沙灘上。
在我被海水嗆得半死,又被海浪衝上岸之後,她才知道世界上有「搖滾明星」這個東西。我們語言不通,第一次交談並不順利。在她的火堆邊上烤暖了雙手後,我看見掛鉤上掛著一個樂器,於是我調了音,彈了起來。音樂成了我們交流的第一種語言。
事實是,從船上落水到被衝到這裡,中間發生的事情,我全都忘得一乾二淨。
這個事實中摻雜了一個謊言。
也可能是兩、三個。
另一個謊言,我已經說過了:拾荒者和我,我們有共同的語言。
她把我放在雪橇上,拖回海邊懸崖上她的木屋。我在火爐邊上取暖,沒有毯子或者更換的衣物,只能穿著單薄的舞台服縮成一團。我坐得離火爐太近,裡面的木柴被燒垮時,火花都濺到了我身上。
她在爐子上熱了一小壺湯,沒留我的份兒。我的肚子咕咕作響,已經記不得上次吃東西是什麼時候。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個碗,最後看著那個壺。
「別思量著用壺把我打暈,然後搶走我的食物。你比我高,但你也比你預想的要虛弱,而且我比看起來要強壯得多。」
「我不會。我只是想,您能不能讓我刮刮壺裡吃剩下的東西,求求您了。」
過了一會兒,她點頭同意。我站在火爐邊,吃下她剩在木勺里的那幾口食物。我嘗出了土豆、海藻、鹽、泥土和海洋的味道。熱湯順著喉嚨滾燙地流進胃裡,給了我一些溫熱,我幾乎暖和了過來。
第一次,我環顧了這個房間。一隻印著「美好的家」的船槳裝飾著爐子後面的牆壁。一個上翹、裝牛奶的塑料板條箱上放了一些有缺口的餐盤,一大堆自製的罐頭視頻貼著牆碼放成小山,釘子上掛著衣物。一把有點變了形的古典吉他拴著皮繩,掛在一顆釘子上。如果我有力氣的話,肯定會走過去看個究竟。一張雙人床,堆滿了毯子。床頭柜上的相框里,是兩個女人在登山的照片,旁邊是一疊高高的平裝書。我很想去看看是什麼書,因為父親常說,想深入了解一個人,看他的書架就成了。當然我最想裹著毯子躺在床上,但我忍住了,靠著坐在爐子旁邊,全身乏力,瑟瑟發抖。
我盯著爐子,彷彿注意力越集中,就能得到越多的熱量。那女人在小屋周圍走來走去。她的年齡大概在四十到六十歲之間,行動靈活,但皮膚飽經風霜,布滿皺紋,黑髮摻雜著絲絲銀白。沒多久,她爬上床,背對我躺下。我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打算讓我在地上過夜。
「求求您,在你睡之前,別讓火熄了。」我說。
她沒轉身。「不能一直燒下去。燃料得撐過整整一個冬天。」
「已經是冬天了?」我在船上的日子裡,連季節更替都不知道。那個女拾荒者穿了兩層衣服:連帽運動衫,外面套了件破舊的牛仔夾克。
「頂多再燒一小會兒。」
「沒有火,我會凍死的。我給您錢,行嗎?」
「你拿什麼付?」
「我在好萊塢航線有個賬戶,裡面有很多錢。」我說完後,才意識到怎樣都不該這麼說。無論是聽上去像瞎咋呼,還是太明顯的孤注一擲。我現在寄人籬下,讓她覺得我顯擺自己的生活優越可並不明智。
她翻了個身。「離開了輪船和島嶼,你的錢啥都不是,信用卡也一樣。你身上要是有現金,我倒是很樂意把你的鈔票扔進火里,還能燒上一陣子。」
我連燒火的現金也沒有。「我能幫您幹活。」
「你幹不了。燃料就這麼多,燒光就沒了。剩下倆月里,我就得挨凍。」
「如果您打算就這樣讓我凍死,剛才幹嘛救我?」
「把你從海里救起來是應該的。但現在,你的死活,都是你自己的事兒。」
「至少借給我幾件衣服穿吧?借條毯子也行。」我自己都覺得自己煩人了。
她嘆了口氣,從床上爬起來,在一個角落裡翻找,抽出一件羽絨馬甲——背後有個破洞,填充物都露出來了,聞起來還有股滷水味。當布料碰到被晒傷的雙臂時,我疼得差點叫出聲來。
「謝謝您,太感謝了。」
她咕噥了幾句,又回到了床上。我抱起雙臂,把手肘塞到馬甲里,雙手夾在腋窩下。雖然仍抖個不停,但感覺好些了。我等了幾分鐘,準備聊些什麼,但她似乎毫無興趣。馬甲讓我覺得暖和,使我安心:我在這裡,我還清醒,我還活著。
「剛才忘了跟您道謝。謝謝您從海里救了我,我叫嘉比。」
「名字不錯。」
「您不問我怎麼掉到水裡的?」
「不干我事。」
正好。反正我無論告訴她什麼,都要現編。
「應該怎麼稱呼您?」我問。
「我有名字,但不打算告訴你。」
「為什麼?」
「我要睡覺。你再不閉嘴,我就宰了你。」
我閉嘴了。
歌聲背後的真實故事
嘉比·羅賓斯:我記得,在伊麗莎白·泰勒號上演出時,我喝醉了,和一名酒保上了救生艇,因為我們都沒有私人的鋪位。我肯定是在救生艇上失去知覺的。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掉到海里漂走的。
我躺在地板上挨過了那一夜,直到一陣劇烈的咳嗽把我弄醒。至少我不用非得靠唱歌討生活了。早晨,我跟著那個拾荒者出門,像個尋找殘羹剩飯的小狗。屋外,兩邊花園都被仔細翻過,只剩一些矮小、參差不齊的綠色植物。可能是蘿蔔一類蔬菜。
「你要撒尿,那邊有個廁所。」她朝著一排扭曲的樹走過去。
順著她屋外的小路,我們走向海灘。一連串之字形的小路通向一個懸崖。昨天她竟然是把我從這麼陡峭的山路拖上來的,這讓我很吃驚。如果我從雪橇上滾下來,摔死了,她肯定會把我的衣服剝下來,看著我被海鷗吃乾淨。
「我們在哪兒?」昨晚被威脅後,我一直不敢吭聲。
「上次我走過,離最近的城市四十公里。」
還不壞。「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我到這兒的時候。」
「那是什麼時候?」
「沒多久。」
從木屋和花園的樣子看來,她肯定在這裡住很久了。「是哪個城市?」
「老港區。」
「老港區,什麼樣的?」
「就是老港區。我不知道那兒有多少人。你沒聽說過,不代表它不存在。」她回頭像看傻子一樣看著我。
「我是問,老港區是哪個州的?或者是哪個國家的?我都不知道我在哪個國家。」
她輕蔑地哼了一聲。「你在船上待了多久?」
「很久,我沒太留意。」
「有那麼多錢,啥都不用留意了。」
「不,不是您說的那樣。」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在意她對我的看法。「我不是在船上度假的。我是個藝人,和其他五個人一起睡員工通鋪。」
「昨晚你可剛說過你很有錢。」
我停下來,朝著懸崖邊緣吐了口痰。「我有錢,這是真的,但不多。我是來表演的,永遠不可能像乘客那樣富有,甚至付不起一間私人包房。所以,我花得很少,把積蓄都存在了賬戶里。」
我一說話就咳嗽得更凶。我很渴,只能等著她給我點喝的。
「您叫什麼名字?」我知道自己該閉嘴;但我越不舒服,就越想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她都沒吭聲。等到她開口的時候,我都不敢確定她是在回答我。
「貝伊。」
「您的名字?很好聽,不同尋常。」
「你知道什麼?你連這是哪個國家都不知道。你以為你是誰,可以在這兒說『不同尋常』?」
「這倒是。抱歉。」
「你很走運,我們說的是同一門語言。」
「非常走運。」
她指著懸崖壁上的一條小溪流。「用手捧著喝吧,那水能喝。」
「喝泉水?」
她瞪了我一眼。
「對不起,謝謝您。」我按她說的做。水又冷又清。甭管有多少細菌了,至少我不會渴死。
我只能用沉默不語,獃獃地看著山路,隱晦地表示對她的感激之情。那條路很窄,跟她拉的雪橇差不多寬。小路邊緣就是萬丈深淵。我亦步亦趨地跟著她,學著她放平雙肩。她戴上了帽衫的帽子,表示不想繼續我們的談話。
我們一路下到海灘,我皸裂的雙唇沒再冒出一個字兒。她把雪橇留在了懸崖腳下,從一塊岩石後面,取出一個藍色塑料製冷藏箱,旁邊有倆杯托的那種攜帶型。她打量了一下,皺了皺眉,然後把裡面的東西都倒在了岩石上。裡面只有一小潑水和兩條小小的死魚。估計這本來應該是她昨天的晚餐,但她丟下它們不管,反倒是把我撿回了家。
這一帶的灘涂都是碎石,到處都是藤壺、海螺和貝殼。岩石表面潮濕光滑,底部不牢靠。我跌了好幾跤,手被各種尖利的貝殼類劃得都是傷。會不會感染?看起來這兒不比船上,抗生素估計是沒有的。
「咱們要幹什麼?」我問。「靠近大海的地方才能找到點有用的東西吧?」
她繼續走,留神觀察著自己腳下的路,從沒看她跌跤。一條生鏽的舊船從岩石中伸出來,一半浸在海里。我估計裡面的東西早就被翻找過了。我們在它四周攀爬,我很難跟上,被落得越來越遠,還得小心自己流血的手掌:四周全是銹屑,破傷風疫苗也別指望了。
她放慢速度,蹲下來,在腳下翻找著什麼。我走過去,那是個退潮留下的水坑。她把冷藏箱丟進水坑,自顧自地笑了。看到笑容,我悄悄鬆了口氣——她看起來友善了點兒。
我沿著看起來好走一點兒的路,走近另外幾個水坑。前兩個水坑裡有些小魚,小到不值得抓;第三個裡面什麼也沒有。而在第四個坑裡,我逮到一隻大螃蟹。
「貝伊。」我喊她。
她轉過身,一臉的不耐煩。我朝著她用力揮舞手中的螃蟹,她表情終於溫和了一些。「不賴,晚飯你就有得吃了。」
她等著我跟上來,把螃蟹也放進冷藏箱里——裡面已經有一條魚了。
「什麼魚?」我問。
「管它,是魚就行。」
「我以前常做飯,很會燒魚。但這條我不認識。不同的魚做法不同,味道會更好。」
「你想做飯,不錯嘛。要是需要檸檬黃油和酸豆,估計你得去天邊的水坑裡才能撈到。」她順著海灘一指,然後被自己的笑話逗樂了。
「我只是想幫忙。您沒必要笑我。」
「我才沒笑話你。找到了一隻螃蟹,證明你不是廢物嘛。」
不是廢物,這是最接近稱讚的話了,我想。至少她開始拿我當個人了。
當晚,我用些海鹽把食物在平底鍋里煎了。魚的味道寡淡又油膩,但螃蟹味道鮮美。我手上沾滿了海腥味兒,很想洗洗乾淨。現在只能用木頭餘燼的煙火味兒試圖蓋住它。
吃完晚飯,我打量她的牆壁。
「我能彈彈它嗎?」我指著吉他問。
她聳了聳肩。「有晚餐,還有娛樂節目——我還真是撈對了人啊。你自便。」
那是把古典吉他,小號,尼龍弦——真是走運,鋼弦在這種濕度里肯定會銹掉。我沒調音器,只能把每根弦按照品位對比著調。全部都以第三條弦為基準——它弦軸裂了,沒法調。我默默祈禱所有的琴弦都是好的,因為我非常確信,自打我出現,搞壞任何東西,貝伊肯定會怪我。這讓人心裡不是滋味,但也確實是這麼回事兒。
「您喜歡什麼音樂?」我問她。
「現在還是以前?」
「口味變了?」
「以前?喜歡隨便什麼激進的歌兒。嘻哈最好了。」
我看著這把小吉他,想著怎麼彈出嘻哈音樂。「那現在呢?」
「現在?這六七年里,除了我自己的破鑼嗓子,你隨便唱點什麼都是我聽到的第一首歌。你隨便吧。」
我點了點頭,看著吉他,想著彈什麼,等著自己戰勝突然泛起的怯場感。曾經給成千上萬的人彈奏,我都信手拈來;反倒在一個人面前,我扭捏起來,想想真是好笑。「順便說一下,我平時不演奏吉他。」
「差不多的,你是貝斯手。」
我抬頭,吃驚地看著她。「您怎麼知道?」
「我不傻,我知道你是誰。」
「那您之前,為什麼還問我叫什麼?」
「我沒問,你自己說的。」
「噢,是啊。」我很高興,自己沒在這個小細節上撒謊。
「演出開始。」
我唱了幾首在船上從來不唱的歌兒。
「哪兒來的吉他?」唱完後,我問她。
她臉上閃過一個難以名狀的表情。「還能從哪兒?海水衝來的。」
我的手指還按在指板上,轉過身問她。「您平時都干這個嗎?就從海灘上撿東西?」
「差不多。」
「這樣能維生?」
「額外收穫相當多。」
「哪些東西?」
「金屬碎片啦、塑料碎片啦,人啦,都有。」
「人?」
「那些從船上掉進海里的傢伙。」
「您說是我?」
「你,還有其他人。輪船自己不會把人扔下來,人也不願意被自己的船拋棄。所以把落水的人救活再送回去是個好活計。我敢肯定,你要能回去肯定樂壞了。」
「是的,謝謝您。你怎麼通知他們?」
「我有三家大型航海公司的警報鈴。他們會派直升機來。」
我知道這些直升機。流線型軍用戰機,退役後被改作他用。
我又接著彈了會兒,免得突然停下來顯得太不禮貌。之後,我把吉他掛回釘子上。反正怎麼彈,都是走調的。
我等貝伊睡著了才離開,但她說到直升機的時候,我已經在盡全力控制自己不要逃跑。我沒什麼東西可收拾,所以就蜷縮在漸漸冷下來的火爐旁,等她的呼吸慢慢變平緩。我不打算偷走她的食物和衣服——除了那件羽絨馬甲。但我走到門口時,把吉他從釘子上取了下來。她反正也不需要。門的轉軸發出刺耳的聲響,把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我悄悄溜了出去,迅速帶上門。
星光照亮了懸崖。我抬頭在夜空里尋找直升機的蹤跡,但除了星星還是星星,其它什麼也沒有。輪船上的燈太亮,星星幾乎看不到。對我們這種城市人,星光好像一種神奇的治癒力量。
我靠著懸崖挪動步子。月光很明亮,下一步要是絕壁,我不至於一腳踩空跌進海里。但我發現,離海越遠,叢林越茂密。如果夠幸運,也可能碰上一間廢棄的破屋,或者其他什麼沿著路沒法到達的棲身之所。
我本來想走在暗處,但一路步履艱難,只好放棄。一條老柏油路點燃我的希望,覺得總能通向某個地方。一天下來,咳嗽越來越嚴重了。
我走得越遠,就越懷疑貝伊的話。輪船會來救援失落的乘客?我是有點名氣,但值得輪船專程來接我嗎?他們要是以為我是意外落水,沒準會來;但他們要是知道我是有意用救生艇逃走,而且以後沒準還會這麼干,他們還會來嗎?除非他們想懲罰我,收我救生艇的費用?估計我的賬戶已經被凍結了。貝伊怎麼和他們聯繫?她說他們有聯繫,但除非她有太陽能充電器——好吧,這確實有可能。
顯然,她想讓我走,否則不會告訴我這些。莫非,她在測試我的反應,等著看我得到自己會被營救的消息,為這個歡呼雀躍?
我不知道她還撒了別的什麼謊。但願這條路通向她說的那個什麼城市。我真是太蠢了,以為自己能成功逃走。沒水,沒食物,也沒錢。我一路上用這幾個詞翻來覆去地唱著,不時咳嗽幾聲。沒水,沒食物,也沒錢。真是不走運。
黎明時分,貝伊出發去尋找那個偷走吉他的白痴搖滾明星。要知道那傢伙走的哪條路並不難。她頭腦發熱,蠢到想要什麼就拿走。如果她真的想活下去,就應該從貝伊那兒拿走更多的東西:食物、水壺、帽子、到了城市後能賣的東西。貝伊覺得,在她盲目的優越感後面,也還是有些優點的。如果她沒拿走黛布拉的吉他,貝伊對她的看法還會更好些。
歌聲背後的真實故事
嘉比·羅賓斯:在船上度過的最後一晚,本應和之前的無數個夜晚一樣,直到意外發生。我們的演奏分成兩段,開始大多是我寫的歌,然後是別人點的歌。有個穿著夏威夷襯衫的癮君子往我們每個人的賬戶里存入一千美金,要求我們為他的女友演奏《我心永恆》。
「我給你一萬,別讓我們彈這一首。」我們靠在希拉的演出設備箱上,商量能不能矇混過關的時候,她說,「我答應過自己,永遠不會在這兒表演這首歌。」
「那我們必須要彈的各種爛歌呢?」吉他手凱爾問,「我們就是出來賣唱的。彈不彈這一首,又有啥區別?」
希拉沒理凱爾。「嘉比,求你了,事關尊嚴。」
我有點累,喝得很醉。「有什麼關係?我們就彈這首歌。如果你願意,可以跟著節拍敷衍,或者隨便扭扭就算了。用諷刺、低俗、懶散的路數唱?唱C調,我可唱不了女高音。」
倒數開始的時候,希拉看起來都快要哭了。
演出結束後,我走到奧普拉甲板上呼吸新鮮空氣。倒霉碰見了那個癮君子和他女友。他們離炮台很近,擺出「我是世界之王」的白痴姿勢。上船之後,很多乘客都會這麼干。
「你肯定認識那傢伙對吧?」我看向酒保JP,那個我喜歡的傢伙——復古的非洲爆炸頭,性感的游泳體格。我們勾搭在一起有段時間了——JP這句話提醒了我。
我醒過悶兒來,說那人看起來確實有點面熟。
「他過去做過一檔廣播脫口秀。是第一個向我們推薦這些輪船的人,不過他是個宗教人士,並不是個一般的富豪。他的說法是『離開那些罪人』。這些原教旨主義者建立方舟航線,花光了所有積蓄,等著那些罪人被巨浪沖走,他們就能收回土地。開頭兩年,他和『罪人們』待在一起,之後宣布要去朝聖,看看其他地方發生了什麼。不過,他可不是什麼朝聖者,沒有走遍大地,反而登上了這艘船,之後就一直留在這兒。這是我第一次見他來看你們的表演。我想,他沒準在體驗新的生活方式。」
「啊,我記起來了。他曾經吐槽過我的第二張專輯。現在他們小兩口看起來挺幸福啊?」
「是啊。只不過那不是他的老婆。他的妻兒還在方舟航線上等著他回去。哼,這幫假冒偽劣的朝聖者。」
「世界之王」和他的情人溜達遠了。JP跟我聊了一會兒也消失了,留我一人在甲板上沉思,直到一些醉酒的孩子拿著一大瓶香檳走近。我翻過扶手,跳到救生艇上,想一個人呆會兒。我想像著那些醉鬼的喧鬧其實是海鷗叫,聽著引擎震動船體的嗡嗡聲,想像水波被拋到後面。
所有非付費房客——演藝人員和員工——都接受過使用救生艇的訓練。我撥弄著那些操控裝置。把救生艇放到水裡,一點也不難。我們離海岸肯定不會很遠。救生艇上都配備了食物和水,足夠幾個人活上幾天。
我最後喝的那杯酒肯定讓我變傻了。救生艇放下去後,重重撞上大船的一邊,我還得解開最後一個繩結免得翻船。自然,輪船漸行漸遠,一個笨蛋試圖拯救從來不值得救的東西,荒謬至極。
看起來我可能要死了,真希望能多吻你一次,JP。
嘉比根本沒走多遠。她很走運,在黑暗中找到了路;更走運的是,走對了方向。但她現在躺在泥里,像馬路上被軋死的動物似的。貝伊檢查了黛布的吉他,沒有破損,然後觀察了這個小偷一會兒,確認她還在呼吸——聲音刺耳但還平穩。前額晒傷,燙得可以融化黃油。
她稍稍動了下。「我還活著?」她問。
「好像是。」貝伊回答。
「我應該親JP的。」
「是,應該。」貝伊遞給她盛了水的玻璃罐,「喝吧。」
嘉比喝了一半。「謝謝。」
貝伊揮手拒絕嘉比遞迴的水罐。「你肺都要咳出來了,我再也不會碰這個罐子。它歸你了。」
「再次感謝。」嘉比拿起吉他,「您是來要回這個的吧?」
「你都帶著它走了這麼遠,繼續拿著吧。如果是我,肯定連箱子一起拿走。」
「它還有箱子?」
「在床下。裡面裝了衣服。」
「我想,現在至少您知道,我沒翻過您的東西了吧。」
貝伊輕哼了一聲。「顯然,你是個相當差勁的小偷。」
「我不是小偷。」
「我的吉他可不這麼認為。」
嘉比把吉他放在地面上。她掙扎著站起來,左搖右晃,又彎腰把吉他拿了起來。她四下看看,好像不記得自己從哪兒走過來,也不知道要去哪兒一樣。貝伊忍著,沒有指出正確的方向。抬腳上路,她蒙對了,貝伊於是跟上去。
「您不想問我為什麼逃走嗎?」即使病成這樣,每次挪動一隻腳都要費盡全力,這個搖滾明星還是不停地說話。
「沒打算問。」
「為什麼?」
「因為我以前見過你。」
「真的?在我上船之前?」嘉比很吃驚。
貝伊搖了搖頭。「不是。見過你這樣的人。你以為你是第一個被衝上岸的?你以為只有你想逃離那種生活?不過你是第一個活下來的罷了。」
「如果您不喜歡那些輪船,為什麼還叫他們來接我?」嘉比頓了一下,「或者,您沒打電話給他們。您只想讓我離開。為什麼?」
「我只能勉強養活自己。總之,你不會滿足於這種生活,遲早都會走的。」
「但我在嚴寒中走了一整夜,可能會發燒而死。您真是個瘋子。」
貝伊聳聳肩。「你自找。」
她們走了一會兒,沉默不語。搖滾明星要麼在思考她的選擇,要麼就是難受得沒勁兒說話了。
「為什麼?」貝伊換了同情的口氣。
嘉比猛然回頭。「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報名登上那艘船?」
「這主意當時看來還不壞。」
「這句話能當世界上一半兒白痴的墓志銘了。」
嘉比無力地試圖笑了笑:「紐約一團混亂,灣區各州都想獨立。好萊塢航線的登記人極力說服我們,給出各種理由,宣傳魅力無限的海上生活。而且,所有的事情都計劃好了。他們買下了好幾個島國,供給我們食物和燃料。」
「我敢肯定那些島國求之不得。」貝伊諷刺道。
嘉比看著她苦笑道。「可不是?全都搞砸了。但他們的報酬很高。陸地上一片混亂,很顯然一時間也沒有哪個樂隊能搞巡演。」
「一開始跟巡演沒什麼兩樣。我們唱自己的歌,船上有女人可睡,嗑藥管夠。還有飯店、俱樂部和健身房,除了旅行本身之外,一應俱全。我每晚都和我的樂隊睡在同一張床上——只有一個鋪位,跟巡演大巴一個德性。但這一切沒有盡頭,然後他們開始對我們提出各類非分要求,越來越不講理,您知道嗎?如果你有不想見的人,根本避不開。完全沒有獨立創作和思考的空間。」
「之後,網路徹底中斷。即使我們停靠在島上,也沒法獲取外界信息。靠岸時,他們不讓我們下船。管理層宣傳一切都糟透了,外面真的沒什麼可留戀的了。乘客們就傻了吧唧地散了,安心呆在一個遠離他媽的真實世界的封閉系統里。遠離世界,我能寫出什麼呢?整個世界都好像沉下去了,而我們只是盲目地漂著。直到那些不起眼的東西都漸漸耗光。只是因為沒有了睫毛膏、搖頭丸、迷迭香,那些體面人就開始發瘋,互相攻擊。」
「這就是你下船的原因?」
嘉比揉了揉頭。「差不多吧。那時,我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現在呢?」
「要是有個全身按摩的話就更好了,但目前……我至少還活著。」
貝伊輕哼了一聲。「如果你在太陽底下再多曬會兒,你就是魚乾了。」
嘉比低頭看著胳膊,疼得齜牙咧嘴。
二人繼續往前走。嘉比渾身大汗,雙眼放出異樣的光。貝伊放慢了速度,好讓她也慢下來。「我都告訴你了,沒人會跟蹤你,你要趕著去哪兒?」
「您說過,離這兒不遠有個城市。我得趁著肚子餓了之前趕到那兒,免得今晚還要睡在這條馬路上。」
貝伊在夾克衫衣兜里,取出一根蛋白質棒,遞給嘉比。
「您從哪兒搞來的?這像我在救生艇上吃的那種。」
「是的。」
嘉比抱怨:「也就是說,我這兩天根本就不用挨餓?我發誓,每個地方我都找了。」
「我藏無線電台的地方你就漏掉了。」
「哈!」
她們繼續前行,腳步聲不時被嘉比紊亂的呼吸打斷。
「我和妻子剛結婚的時候,常開車到懸崖上野餐。」貝伊說,「那時,常有烏龜想爬過公路。我們就停下來,幫它們一把,因為有些熊孩子覺得開車軋過它們很好玩。但現在,要是我看見一隻烏龜,可能只想吃掉它。」
「我從沒吃過烏龜。」
「我也沒。好幾年沒見著了。」
嘉比停了下來。「您知道嗎,我壓根兒想不起來上回看見烏龜是什麼時候。動物園?一點印象都沒。我都不知道它們滅絕了沒有。上次你見到某樣東西,完全沒意識那會是最後一次見到它,這真有趣。」
貝伊什麼也沒說。
搖滾歌星把黛布的吉他掛在胸前,邊走邊彈著重複的曲調,輕輕地打著節奏,彷彿這可以鼓舞她前進。「所以您說您撿鋁箔和衝上岸的人來維持生計,是騙我的,是吧?你啥也不賣。」
貝伊搖了搖頭。「賣了也沒人來買。」
「所以,您一直一個人呆在這兒?您提到了你有個妻子。」
貝伊踢飛了她腳底下的一顆石子,追上前去又補了一腳。
搖滾歌星摘下吉他,丟在地上。她脫下左腳的鞋,扯掉襪子。大腳趾磨出了個大水泡。「見鬼!」
貝伊嘆了口氣。「你可以從馬甲里抓些填充物,包紮一下。」
嘉比彎腰去撕扯馬甲。
「沒必要,背上有洞。現在也許該停下來過夜了。」
「抱歉。您剛給我馬甲的時候,我看見了那個洞,但我忘了個乾淨。我們走了多遠?」
「難說。我們還在公園路上。」
「公園路?」
「這兒是個自然保護區,估計以前是。一旦我們走到了柏油路上,我們就走對了。再往前是一個岔路口。以前,路口左拐有些個度假小屋,但二十年前一場颶風把它們捲走了。右邊的路通向城市。」
嘉比嘆了口氣,斜眼看著落山的太陽。「才走了一半兒。」
「至少你還活著。你在抱怨的是一個水泡,而不是咳嗽或晒傷。」
「我沒抱怨。」
「反正你也走不動了。」
貝伊放下背包,從底部掏出一個睡袋。
「我想,你不會有兩個睡袋吧?」
貝伊給了嘉比一個最輕蔑的眼神。帶著一身病就上路,事先一點準備都沒做,是有多蠢?然而,是她把搖滾明星趕出去的,她心裡過意不去,不太想和她多說。
「我們睡一起。」她說,「保持體溫。」
分享了睡袋,背對背地擠在裡面,確實更暖和些。當然,還是沒家裡暖和。貝伊依然覺得寒冷刺骨,她能感受到身下的每一寸土地,就像骨頭本身就與地面連在一起似的,她也能感覺到後背靠著另一個女人。她已經記不起,上次和活人有身體接觸是什麼時候。嘉比發著高燒,熱度透過衣服傳過來,但她依然不停顫抖。
「為什麼您獨自一人,在這地方討生活?」嘉比問。
貝伊本想假裝睡著了,但她想回答:「我說過了,我和妻子以前常在這兒野餐。我們一直說,這兒就是我們的養老地。我會找份護林員的工作,我們餘生都會住在護林員的小屋裡。我腦子裡已經想了無數次這個畫面。」
她停下來,後背能感覺到另外那個女人在努力壓抑咳嗽。「黛布拉出差到加州時,一切意想不到的災難突然襲來。我們甚至找不出停電的原因。所有東西都不運轉了。我們住在一棟高樓里,沒有暖氣和水,生活舉步維艱。我們聯繫不上對方,我以為黛布拉會在其他地方找到我。所以,失聯三個月後,我收拾了一些必需品,裝在一輛嬰兒推車裡,就出發了。我知道,如果她想的話,肯定知道應該來這兒找我。」
「城市變得有多糟?那時,我們已經在船上了。」
「我只知道我所在城市的情況,並不像恐怖電影里演的那樣。大家沒有互相傷害,反而相互幫助。幾周後,一些地方的電力恢復了。如果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我們比之前更團結了。但我覺得不舒服。我不想要其他人,只想要黛布。」
「他們跟我們說,暴動和騷亂遍布各地,人們蜂擁闖入無人的大樓。」
「你會怪他們嗎?你那些乘客把汽油都送到了船上,徹底拋棄了那些還不錯的房屋。但我看到的是,人們制定了新的秩序,竭盡全力讓它起作用。」
嘉比沉默了一會兒,貝伊開始睡意昏昏,然後她又問了一個問題。「黛布拉找到你沒?我是說,我覺得沒有,但……」
「沒有。我要睡了。」
歌聲背後的真實故事
嘉比·羅賓斯:你知道發生了什麼。再也沒了你這個人,沒有真人秀電視節目,沒有名流的八卦新聞,沒有音樂產業。只有迴音在甲板上絮絮低語,縈繞在那些無法釋懷的人們的腦海里。
我醒來時,貝伊已經起來了,坐在一塊岩石上,手指在吉他上彈著簡單的指法練習。
「我以為您不彈吉他。」我對她說。
「我沒這麼說,只說過自己唱歌差勁,但沒提過彈吉他的事兒。我們該走了,我寧願早點到達城市。」
我站起來,舒展身體,睡袋堆在腳下。太陽剛剛升起,低低地在地平線上發出紅色的光。我現在聽見從茂密的灌木後面,傳來泉水的叮咚聲。我咳得很厲害,身體好像要裂成兩半。
「您幹嘛這麼著急?」等到能說話時,我問她。
如果我離她更近些,她的眼神肯定能殺了我。「因為我帶的食物不夠倆人分,而你一點都沒帶;因為我很多年都沒去過那兒,沒準夜裡四處晃蕩的人會被他們一槍崩了。」
「噢。」我無言以對,但還是努力了一下。「所以,您為了我冒生命危險,是因為我自己跑出來有生命危險,而且還是您讓我覺得我有生命危險?」
「從那條該死的船上跳下來之後,你就已經一直處於生命危險之中了。」
確實如此。我坐回到睡袋上,檢查自己的腳。水泡的潰爛看起來糟透了。我把馬甲里的填充物包在它周圍的時候,差點疼哭了。
我再次站起來,表示準備好了。她走過來,遞給我吉他,然後收起睡袋,卷好捆上放進背包里。不知道從身上什麼地方,她尋摸出兩根看起來可以吃的棍狀物。
我聞了聞。「魚乾?」
她點了點頭。
「如果我獨自一人,真的會餓死在這兒。」
「不用謝。」
「謝謝。我是說真的。我從沒想過,我能走這麼遠,還一點兒東西都沒吃。」
「有很多吃的,但你不知道去哪兒找。如果你有工具,可以釣魚。也許你能接著抓螃蟹。這兒有蟲子。季節好的時候,也有漿果和植物。」
繼續前行的路上,她離開了柏油路,給我指哪些東西可以吃。香蒲根,豆瓣菜,吃起來都不算很生澀,但要嚼很長時間,恰巧給了我們慢慢兒走的理由。
「我猜,你在城裡長大的?」她問。
「是的。在底特律,十六歲時去了匹茲堡,因為其他人都去了紐約。我組了一隻很好的樂隊,贏得不少注目。如果你是優秀的貝斯手,哪個樂隊都願意帶上你。我們發了一張專輯,巡迴演出,然後和雷迪嘎嘎、億萬元素之類的流行歌手一起巡演。」
我知道,她並沒問這些,我喋喋不休,但她沒有打斷我,所以我繼續往下說。「這些名流和舞台新秀同船巡演的有趣之處在於,他們需要關注。他們辦派對,搞砸一切再復出,製作自己的紀錄片上傳到船上的娛樂系統里。他們互相給對方扮演觀眾,輪流上演自己的戲碼。」
「我以為,他們把我當做同伴,但後來才明白,我只是一件樂器,他們覺得自己高我一等。有一些藝人明白過來,到勞工區去教那些富人的小孩跳舞、唱歌之類的。但我比任何時候都堅持自己的想法:我的音樂有意義,至少我希望如此。」
一聲咳嗽讓我中斷了話題。
「所以你拿走我的吉他?」我能喘上氣時,貝伊問。
「對。這兒肯定也需要音樂,是吧?」
「我想是的。」
我還想接著說,但前方的景緻變化讓我分了心——兩座白塔聳入空中,一座筆直,另一座彎得厲害。「這橋看起來……好奇怪啊。」
貝伊加快了步速,我在後面一瘸一拐地跟著。走近一些,我發現那座橋不是故意設計成傾斜的。橋這頭的塔依然立著,但中間的部分栽進了水裡。笨重的電纜線從遠處的塔上伸出,像頭髮一樣被扯過來。我們走到橋邊,低頭看著下面水裡混凝土堆成的冰山,然後看著橋中間長長的缺口。貝伊坐了下來,雙腳在橋邊晃悠。
我努力讓氣氛輕鬆一些。「我沒發現我們在一個島上。」
「你地理不太好啊。」
「您覺得,橋什麼時候塌掉的?」
「我他媽怎麼知道?」她惡狠狠地說。
我留她一人呆著,自己去探查。等我回來時,她滿臉淚痕已干。
「肯定是颶風搞的。我已經很多年沒來這兒了。」她的語氣又變得乾巴巴、沒有人情味。「等著看吧,一切都會落入大海。」
「她沒有放棄尋找你。」我說。
「你懂個屁。」
「確實。」
我安靜了片刻,努力看懂她的眼神。「總之,我轉了一圈。您可以順著路堤爬下去,看起來底下的水不急。看樣子可能要游一英里。」
她抬頭看著我。「穿著衣服,帶著吉他,大冬天游一英里,然後我們還得濕噠噠地走完剩下的路。你開玩笑?」
「沒開玩笑。我只想出點主意,幫點忙。」
「這兒根本沒路。至少現在沒有。沒準等水溫和氣溫再高一點的時候可能有吧。」
我估計她說得沒錯,其他事也是如此。我挨著她坐下來,看著那座扭曲的塔。我試著想像底特律和匹茲堡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到處是扭曲的塔和壞掉的橋,還是已經有了更好、更新的社區,像貝伊離開的那個社區。
「我有條船。」我說,「油燒完了,但您牆上掛著的槳可以用。等到天氣好些時,我們可以裝滿吃的,沿著海岸划過來,而不是一路用腳走。」
「如果那時我還沒殺了你。你太聒噪了。」
「但我吉他彈得很好。」我說,「我還找到過一隻螃蟹,所以我也不是廢物。」
「不是完全的廢物。」她回答。
歌聲背後的真實故事
嘉比·羅賓斯:我在海里漂蕩的日子幾乎迷失了自己,但幸好有人救了我。這是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微小又平凡。我又開始寫歌了。看起來,人們喜歡我的新歌。
貝伊花了點時間站起來。她把背包垮到肩上,等嘉比拿起黛布的吉他。她們一路走回貝伊的小屋,她彈著一些貝伊不知道的即興小段。貝伊在心裡給它填了詞。或許早晚,一切都會沉入大海,但總有些會從海里再爬出來,變成新的東西。
- END -
《星際迷航》:在太空中,艦長偶爾也會迷路
8個月後,羅塞塔彗星探測器找到了它失聯的小夥伴
NASA 那群薄情的混蛋,要把漏油的老夥計拍賣了!
另一顆地球!比鄰星旁,發現離地球最近的宜居行星
達蒙回歸諜影系列,「機械姬」變身首位女性對手
TAG:不存在日報 |
※日本在未來很可能會沉入大海,專家建議趕緊到鄰國
※幸虧他們有錢,要不就跟著泰坦尼克一起沉入大海了
※日本可能在不久的將來即將消失,沉入馬里亞納大海溝
※如果沒有青雉的話,白鬍子只需要一招就能把海軍總部沉入大海
※從科學角度來講,日本島可能會沉入大海溝嗎?
※海底金字塔,一夜之間沉入海底
※鯨魚的屍體沉入大海後,會發生什麼?
※日本版塊漂移,會不會沉入海底?科學家:有可能,建議搬到鄰國
※日本會徹底沉入太平洋嗎?看看百年前的一場神秘大爆炸,足以說明一切
※普京怒斥安倍,日本就算沉入海底,你也休想登上北方四島!
※日本島向米國偏移,不久的將來可能會沉入海底?
※日本版块漂移,会不会沉入海底?科学家:有可能,建议搬到邻国
※日本媒體:地震後日本漂離中國大陸,不可避免沉入這個海溝
※悄然沉入千島湖底的古城,何時才能浮出水面,讓世人一睹為快
※消逝的世界10大奇蹟,其中一個一天內沉入大海
※聽著一首歌,沉入了一種心情,沉入了一段時光!
※他把一條裙子沉入死海兩年,結果驚艷了世界!
※一半陸地沉入大海消失,地球曾經被不明力量改造,他們在監視我們
※浙江的一座古城,一夜間被淹沒在碧波之下,悄然「沉入」了湖底!